梳声音

小時候很喜歡一個遊戲，現在想起來，還是喜歡。只是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樣的能耐。那是一個變相的角色扮演。跟很多人小時候玩的扮老師是一掛的。只是我的遊戲中沒有學生。或者說，我的學生都是植物，沒有人。這種遊戲適合一個人玩，不須要跟別的小孩對腳本。也不必跟別人爭著做老師。更不需要理會那些搶戲份的學生們。

那是一個植物們比賽靜止能力的遊戲。炎熱無風的午後是玩靜止遊戲的好時機。我從家裡的掃帚抽出一根椰骨在空中劃了幾下，氣氛莊嚴。頓時整個庭院便得聽我的。我站在庭院中間，耳聽四周，眼觀八方。只要哪一棵植物受風而沙沙作響，便得吃我一鞭。即使只是植物的葉片末端稍微顫動了一下，也決不從輕發落。

角落的鐵線厥最受不得風，總是第一個搖晃。

風吹得狂時，我便得忙一個下午。停下來啊你們。給我靜下。

跟朋友提起這個遊戲，她說怎麼聽起來那樣冷清。她的畫面裡是渺小的我對著一堆植物大喝，來回跑動，整身汗液。我說，那倒是蠻接近真實的想像。跟她說起這個兒時遊戲是因為我們都累了。長大得累了。對於必須合群感到疲憊。對於漫長時間其實很短促感到心慌。我說我其實一直都喜歡冷清的遊戲。另外一個扮老師遊戲的遊戲版本，也是冷清的。一個人站在房間裡對空氣、窗口、鐵架床和書桌說話半個小時，然後出來換妹妹進去又自言自語半個小時。

唯有“下課”時才抓她來一起討論自己的學生如何如何。那時我們自己編的人物三十多名，全都個別有個別的性格，寫在點名冊後面。某人成績好，可是人緣不佳。某人好多天沒有來上課了。某人和某人很合得來。某人語言能力強，數理卻差強人意。某人較情緒化，今天在課堂上哭了。總總。

是這樣的，編輯邀我寫個專欄。我腦裡先想到的就是庭院的三面牆壁和植物又出現了。用閃者的語氣來說就是，it alpha appear again。這些年我也不時跑到自己虛擬的院子裡透透氣，捏造過一些人來打發時間。背對著一些對我有所期望的大人在玩自己的遊戲。有些人問我為什麼喜歡寫東西或畫畫，有些認為我寫東西或畫畫的時候把很多人都拋在外面了。

我很難解釋說，我其實喜歡一個人合上門後開始對想像的人物說話的感覺。我也想說我喜歡炎熱無風的下午，以為應該不會有什麼動靜了吧，但結果還是有些什麼正微微顫動被我發現了的片刻。

我以前一直以為風一定有全然靜止的時候。一定有連最細微的末端也靜止下來的平靜時光。但總在自以為最安靜無聲的細微處，發現還是有什麼正被風吹動。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平上去入：抽屜‧2009.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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