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路圓桌︱ 跟方路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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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的回鄉.自序◎方路
年初一傍晚,我一個人到大山腳武拉必公塚陪母親。母親在去年春節過逝,春,對我來說,雖有原鄉歸途的喜悅,有刺耳鞭炮響的熱鬧,但仍抹著傷逝的底色。坐在空無一人的墳場,舉目一望,沿著山勢而築的墓碑,百具千具背著黃昏的光線,泛出了粼粼碑潮。
這裡是最沉靜的原鄉,我在墓外,母親在墓內,我們的對話是彼此無止盡的沉默。
週圍傳來晚風打響樹葉的聲音,偶爾飛鳥掉落幾聲回巢宿夜前的叫鳴,似乎催我說夜色來了。我在夜色漸濃時和母親道別,四週的光,像電影院漸漸縮漸小的銀幕,最後合成完整的黑。想來,母墳,添多我一個回鄉時徘徊的場景了。
翌日,約父親一起到瓜拉姆拉,一車五人,還有弟弟和兩個侄兒。午後抵達海嘯侵襲過的漁村,有些紊亂,或許漁村原本就是這樣的。記憶中,這是我和父親第一次結伴出門。漁村,是我的誕生地,是父親和母親孕育我的地方。十年前寫〈羊水的河口〉,記述和母親結伴搭巴士到這裡的片段光影。這次換了人物,如果將來有文字記述,則是補寫父親在這裡修網,出海,捕魚和經歷過的逃亡,純屬一個漁人的回顧和他孩子對記憶密碼的追尋。
除夕那天,我重返中學母校日新獨中,一個人繞著寂靜無人的校園,坐在以前打籃球邊的紫花樹下,在滿地紫花的石椅上坐上一些時辰,二十年前的光影,從一瓣瓣落下的紫花中,重新聽一次熟悉的回音。
春節,算是我一年當中在老家逗留最長的時期,最長,只不過五天。
回鄉前,友人問我,這次回去會寫些甚麼嗎。一般上,回鄉,多是看看家中長者,與朋友敘舊,有甚麼好寫呢。經友人這麼一問,感覺自己回鄉,似乎是返回書寫的場合,一花一草,一石一鳥,都可能入筆。
以文寫鄉,不是我的選擇,快步入中年之階,回望原鄉,那也是一片二十年前的場景了。盤算起來,六歲隨母親從威北瓜拉姆拉遷回大山腳,廿一歲離開,這塊土地只不過保留我十五年光景。不過,一直難解的是,背鄉越遠,感覺愈濃,像一口井,早已消失,心中的井仍是清水盈滿。也許回鄉次數日漸減少,對故土反倒有一種對話的熱切期待。
看來,散文不是我選擇為鄉而寫,而是原鄉在不知不覺中,一直催生我的寫作。
◆
何潮是我素不相識的散文作者,我稱作者,也許對這位書寫者所知有限,他沒有個人散文集,沒有著書立傳,只散散發表些作品,在我閱讀散文的經驗中,也只讀過他兩篇作品,一篇〈殘餘〉,另一篇〈徘徊的海岸〉。但十五年來,這兩篇發表在《聯合報》副刊的散文剪報,一直陪在我身邊,在我對散文寫作感到困頓,文字感到枯槁無力時,一遍,再一遍重讀。
在他散文中,找不到書寫的野心,體會不到散文傳統的脈絡和架構,而是感悟到一個人,在散文中真實地生活,一花一草,一石一鳥,都入了筆尖。我從他慢水細流的的文字當中,感應到一種真實的力量,人和文融為一體,抒情的,些許感傷的,淡淡敘述他目擊時光流逝。
十五年過去了,這兩篇散文為我演繹了散文寫作的可能性,但他坦然面對生命遞變,人和文融為一體的情愫,卻是我望塵莫及的。
Octavio Paz 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著名詩人,他的詩,曾在很早的時候深深吸引過我。這位墨西哥外交家,後來,他的散文叫我瞻仰成永恆的大師。
他的散文〈孤獨的辯解〉,教人讀到一種十分嚮往的文體,一種建立在自己人生觀的具體表現和從容的註解上。
在我寫作過程中,曾設法在散文中尋找對這種文體的辯解。散文的困難,是因散成文,一種太過自由,甚至放縱,以致在建構散文的基論時,一直面對野馬難馴的問題。
我只能期許尋求嚮往的散文體,可能是一種純散文,一種能在長篇敘述又不失駕馭文采的張力,嘗試在小說和詩歌明顯的定位中,尋求另一種自己能真實感動和安身立命的散文語言。
Octavio Paz 為我演繹散文寫作的另一種可能性,但他涉足美學、哲學、宗教和人文的情愫,卻使我感到另一種望塵莫及。
◆
去年十月,雙福文學出版基金委員會公佈成績,錄取《單向道》為散文組優秀獎得以資助出版的消息見報後,不久接到楊嘉仁和曾翎龍的電話,他們建議這本散文集保留給有人出版社,我說好的。
在冗長出版過程中,平時喝茶聚談的友人一時各就其位,嘉仁和周若濤是出版人,翎龍當責任編輯、龔萬輝是封面設計。另外請陳文禮負責內頁設計,邀陳文安做最後校閱工作,一組出版陣容的架勢似乎如此擺好了。
要感激他們對出版工作的認真、有心,一起分擔分享苦甘。
這次徵得黎紫書和龔萬輝書寫推薦文,他們對散文創作有比我更高的期許,也多次受了文學獎光環,感謝他們允許我用以勉勵和取暖。
《單向道》收錄四十篇作品,分五輯。多數發表在二000至二00四年,但創作過程也許得推算到十年前,或更早的光景吧。
這本書扉頁上誌明給我的亡兄李成財,他在去年五月步亡母後塵,選擇在老家一條乾枯的河邊一棵油柑樹上問吊,我從吉隆坡百里趕回,家人留了一個小小棺口給我瞻仰,看二哥安息在很淺棺穴裡。我瞻仰他祥和的容顏,但他一生背著一輩子的癮君子之名,其實經歷了多少折磨呀。我陪過他一段好長的戒毒日子,感受過他戒毒中受過更大的折騰,一生短短,磨難何其長。
有些憾意是四月清明要為他上第一次香了,仍無法靜心完成一篇記述他的亡故之作。
散文,對我來說是一種傷逝的文體,一種赤裸、瞻仰自己涉身而過的淺淺閱歷,單向道,一種獨自對話的宿命。
自己覺得,散文不是立傳寫史的文類,只是生活中細水慢流,在生命之河中,或許激不起甚麼大潮。我只是持著一種單純的書寫體,像單純地回鄉,見到一花一草,一石一鳥,能入文的就留給筆端和薄紙,不能入文的,隨光影消失,也不會有太大惋惜吧。
二00五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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