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紫書──小說家的潛伏之地
懸浮阿春:你來自怡保。怡保,我還沒到過。只聽人家說那里地靈人杰,鐘怡雯也是產自那里。我班上有個高材女(我私底下這么稱她啦),也是怡保人,聽她說起你的中學在她家附近。怡保這個地域和環境對你的創作有起作用嗎?
Zishu紫書:首先,鍾怡雯不是怡保人,她來自居鑾,其夫陳大為才是。
(這時候懸浮阿春只覺得背脊冷、冷、冷……)
Zishu紫書:怡保這地方,我在那裡過了至少有30年吧,我所知道的馬來西亞就是從那裡開始的。怎麼可能不影響我的創作呢?讓我想想,起碼,在那裡,粵語的普遍化,對我的“語言”是大有影響的。粵語環境、大量的港劇和港片,已經潛移默化了我。
懸浮阿春:嗯,你的【州府記略】就很粵語……
Zishu紫書:因為那小說的背景就在怡保,我因而選擇了最有地方色彩的語言。我覺得語言很重要,人物一開口,地理和背景都出來了。這比起文字的精雕細鑿,追求的是另一種境界。
懸浮阿春:【天國之門】里頭的作品,普遍都有一些類似封閉城鎮的背景,那是你虛構的,還是你經歷的?
Zishu紫書:嗯,不僅僅是虛構的。譬如《某個平常的四月天》,小說的場景顯然是我成長的地方。至於其他,其實地理,或你所說的城鎮,在我那個時期的作品裡,並沒有很重要的意義。到了《山瘟》,因為多篇都牽涉到一些歷史,所以地理和國族就開始有點地位了。
懸浮阿春:覺得自己是個“天才小說家”嗎?尤其是你給人的印象是一開始出手的時候,就碼碼都有獎,永不落空。
Zishu紫書:至於天才小說家……我先得承認寫作是需要天賦的,它不是那種單靠後天努力就能有所作為的事業。天賦的高低多寡,決定了你成“匠”抑或成“家”。我嗎,我不以為自己可稱天才,因為天才是可怕的。
我的天賦可能真比許多人高一些,就是比較會胡思亂想,對文字和語言的敏感度也似乎比較高。更重要的是有自己的想法,我想這就是我所謂的天賦了。再說得獎,我確實是得過不少的,但永不落空只是假象。因為,人們只看見我所得的,沒看見我沒拿到的那些。
懸浮阿春:早期,寫詩的日子長嗎?(我自己一開始也是寫詩。然后才慢慢寫越來越長的東西)。寫詩的能力,是不是有把你培育成對文字敏感度比較高的寫作者?
Zishu紫書:寫詩的日子不長,有個三五年吧,而且寫得很少。那時候寫詩,確實對自己的文字有很苛刻與刁鑽的要求,也許那也真是 一個鍛鍊期。可是我以為,寫詩的時期對我產生最大的影響是……我對“意象”的塑造與追求。
懸浮阿春:以字輩來算的話,你是7字輩的大姐大。我以為在這個國家,你是當今唯一坐定小說寶座的馬華作家。有期待人家來攻下你的堡壘嗎?目前,已經開始察覺地位動搖的前兆嗎?(這題請小心專注回答,我擔保很多大哥大姐在看)
Zishu紫書:可以不說謙遜的話吧?首先必須認了所謂“大姐大”這稱呼(媽的,你這問題根本是要坑人)。請容許我自己對文字敏感一下,“7字輩大姐大”如果是一個位置,看來7字輩的時代都快要過去了。我以為,7字輩裡的人物,如無意外,該出來的都出來了。現在馬華文壇是要進入8字輩時代了。我想,也許8字 輩會更可以被期待吧。
懸浮阿春:恭喜,順利度過第一關……
Zishu紫書: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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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紫書──文學獎的惡作劇
懸浮阿春:【七日食遺】和【我們一起看飯島愛】──各得了獎,感覺是什么?上一次得獎的記錄應該是要追溯到【國北邊陲】和【山瘟】了吧。
懸浮阿春:我覺得這兩篇小說像是給臺灣文學獎的惡作劇哦,你在人家的地方大大撒野一下,給了人家一個好看。一篇在講豢養和啃噬歷史,一篇就是冰冷虛擬世界里火燙欲望的交纏;一個是很大塊頭的課題,一個是私密的九拐十八彎的心理描述。然后,你后來竟然缺席頒獎禮!(好大的架子哦。呵呵)這看起來,很好玩。
Zishu紫書:感覺喔。這兩篇同時得獎,其實是我對自己開的一個小玩笑。兩篇作品是同時期寫的,就在同一個月裡。我刻意(留意,是“刻意”)寫兩篇完全不同的小說,但又要讓它們的水平到達可以得獎的程度。這麼做是要讓評論者看看,想要用作者某時期的作品來判斷或定論一個作者,其實是可笑的。事實上,駱以軍與施叔青後來告訴我(駱以軍是此二獎的初審,施叔青則是兩獎的決審),他們當初都完全不能想像兩篇作品出自同一人手筆。
懸浮阿春:【七日食遺】的結局很惡心,像是有點挑戰讀者的意味,故事是很好看,可是看完了忍不住還是要大動作地“丟一旁”……我在懷疑那是你對讀者使下的另一個惡作劇手段嗎?(里頭諷刺的語調,讓我很一廂情愿的想到了林寶玲的【開心聊齋】。)
Zishu紫書:是吧。《七日食遺》運用的,確實是我寫【聊齋】時的手段,只是用了更有文學高度的語言罷了。但這一篇其實有另外的意義,它可以說是我要與馬共歷史決裂的(在小說的書寫上)的一篇告別作。我是要以它來徹底否定我對這一段悲壯歷史的懷疑的。
懸浮阿春:所以這么多年之后,林寶玲和黎紫書還是相安無事嗎?有沒有因為分裂而起大沖突?如果以【七日食遺】的狀況來看,林寶玲是不是有時也跨界過來黎紫書這里了?
這個訪談很有趣的地方就是要透過MSN訪問你。恰好像你的【我們一起看飯島愛】。這個時候林寶玲在辦公室(?)“分裂”出黎紫書和“負離子”(小說中之虛擬角色)對談了。
Zishu紫書:她們確實是相安無事的。互補是時而有之,但這可表示她倆相親相愛。
懸浮阿春:當上新聞雜志的主編,應該這個兩個角色就都給你好處和優勢了。有嗎?
Zishu紫書:我以為,當記者的十年比較重要一些。當雜誌主編固然也可以開拓視野,但不比一個記者可以看到那樣多的人、事的層面。
懸浮阿春:搞不好黎紫書和林寶玲已經誕生了一個新品種──雜種?
Zishu紫書:有的。她就在《無巧不成書》裡出現了。變種。
黎紫書──微型小說,微型企圖
懸浮阿春: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出過【微型黎紫書】,絕版了嗎?我好在同學有一本,所以還有機會看得到。
Zishu紫書:《微型黎紫書》確實早已絕版,當初只印兩千本。 賣完就可以高唱豐收,感謝上蒼。
懸浮阿春:你的創作發育過程是:詩à散文à微型小說à短篇小說?你開始征戰【花蹤】前,就已經秘密以微型小說,練就一身絕世好招嗎?(所以到了后來,才可以無招勝有招?)
Zishu紫書:是的,開始寫短篇之前,是寫過一些微型的。但數量非常有限,五六篇吧。那時倒不以為微型的寫作對我後來書寫短篇有甚麼影響,它只是讓我作為邁向小說創作的一個門檻罷了……
懸浮阿春:【無巧不成書】里頭就有43篇。讀著讀著就覺得太好看了,不舍得一下子讀完,然后幾乎每篇都“很有力量”。(超值的,你們確定不加價嗎?哈哈)我在想:原來你專心當林寶玲的時候,黎紫書不是【靜靜的生活】什么也沒做……
懸浮阿春:微型小說在于你是……?你不寫短篇的時候,都在寫微型小說嗎?原因是因為篇幅短,剛好搭上你懶散的個性?
Zishu紫書:微型的書寫,早期是應光明日報,也就是潘碧華老師之邀而寫的。每星期一篇,寫了好多。以後很長的時期沒再寫了,後來玩興再起,是因為要在星洲小說版上跟其他6人搭配著輪流寫,便又寫了20篇左右。但那時,用了另一個筆名,也就是我之前說的林和黎以外的變種。新的微型小說時期,為期比較短,但人老練了,筆鋒利了些,對微型的看法又不同了些,所以覺得比較可以掌握得住這種輕巧的文體。
懸浮阿春:應該也有偷偷把自己生命經歷剪片后,放進這些微型當中吧?
Zishu紫書:有的。小說家都擅於出賣自己。像窮人都必須懂得典當自己的物品以換取最多金錢。(須要說出來有哪些是自己的經歷嗎?)《消失的後巷》....《死了一個理髮師》……夠了,先典當這麼多吧!
懸浮阿春:出這本【無巧不成書】是在計劃中的嗎?還是因為之前重新在臺灣文學獎廝殺了一輪,而后趁情勢火熱再來對市場柔拳出擊?
Zishu紫書:不是的。我這人對出版是很不熱衷的。只是自從《微型黎紫書》絕版後,常常在很多場合裡都遇到有人問起這個集子。我想到底微型還是比較為人接受的,便向【有人】自荐說要重新出版微型集,加上手頭上有一些未出版過的作品,也算是對這些輕讀者作個交待。
(接下來有段讓你喘息的聽故事時間……)
(可以吃東西的嗎?有爆米花哩)
(故事是這樣的……)
懸浮阿春:我記得第一次和你真人接觸是去年的文學研討會。那是我的一個超滑稽、超驚悚、超緊張的經驗。當時在現場買了你的兩本小說集。就抓了同學(就是那位來自怡保的高材女)壯膽去向你要簽名,其中一本就正好簽在──不知誰(該不會是你自己吧?)用鉛筆標了價錢的頁面。
(你那時好像就要準備上臺和黃錦樹對談了,我忘了,我只記得你后來有提到黃的【土與火】序言中寫他兒子看到駱以軍阿伯和天心阿姨的書都賣掉后,大聲童稚地問他:“爸爸,你的書還在耶,你是不是寫得很爛啊?”)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很潔癖地翻過那頁。可是當時你卻說:“不要緊,我還知道我自己的身價是多少?”……
Zishu紫書:(完全沒印象了)
懸浮阿春:不要緊,我是個“連我自己都不想記住的人”………(這是摘自American Beauty的一句對白)
Zishu紫書:(我知道這個)
懸浮阿春:問題來了……在這個世俗的市場,世俗的社會,到處充斥世俗的讀者,你會不會也很世俗地擔心銷售量的問題?(其實說到來,我們都是很世俗的啦……)
Zishu紫書:我不擔心。我早知道文學書難賣,那麼為甚麼出版社還要出呢?人家不會硬硬要做賠錢生意的,所以他們既然考量過愿意承擔這虧本的風險,我只好成全人家了。倒是馬華本地的出版社,我知道要維持就更難了,所以非常不忍要人家為我的作品賠錢,因而只挑一些看起來比較容易脫手的書給他們出。
懸浮阿春:我已經在自己的生活圈子里頭事先張揚你的新作。算是個市場調查,我一開始聯絡大概十位左右的學長姐或同學,其中有七八位都“很意志堅決地確定”要“預購”你的新書……那是一群文藝青年哦,都是混文學的。
Zishu紫書:說實在的,我覺得很多馬華新秀都很支持我哩。
懸浮阿春:除了這些夢寐要得到你“小說家武功秘笈”的混文藝的,有希望你的讀者群能擴展到哪個群體嗎?
Zishu紫書:嗯。在我自己的私人圈子裡,其實真沒多少文藝圈的朋友。我喜歡跟許多不同的、甚至有不少是完全不知文學為何物者,也有的是看不懂中文的香蕉人──做朋友。有時候我也想讓他們讀我的書,所以有這樣一本微型是很重要的。其實我的這些朋友,常常在談話中給了我書寫的材料。
(后來我又在自己近百人的中文系班上宣傳你的書,有半數的人肯定要買……先不管剩下的半數是否還被網絡/言情小說所荼毒,一想到那一半小朋友將來還可以對人說起自己看過黎紫書,心里還能稍感安慰……)
Zishu紫書:我以為他們會比較可以接受我這部份的作品吧。
懸浮阿春:有沒有要把這本書特別“dedicate to”哪些特別特別的人物?
Zishu紫書:沒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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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紫書──柔中帶剛,遮不掉的棱角
懸浮阿春:比照臺灣過去幾年的文壇,黃國峻、袁哲生,還有較近期的黃宜君(黃才出過一本散文集啊……),都選擇了自死的方式,遠離人間。而變態人渣駱以軍去年初也因為“去得太猛”,而患了憂郁(好在后來花蹤見到他時,健康完好,還有點蹦蹦跳跳的。)
如果從你專業生產黑暗齷齪變態小說為出發點,去看你的話,似乎,你更有條件和理由“去送死”。(可是,為什么你“死不了”?是不是你心臟比別人強?)還是你的成長經歷已經一早教會你如何去應對?又或者,可不可以說,你正好體現了大馬(東方?)女性的某種特質?
Zishu紫書:大馬作家不流行自殺。我想我早洞悉了人生而不圓滿的現實以及人性的黑暗面,再幽暗的日子都在意料之中,都很自然。我很小就開始適調,想不出有甚麼事情可以叫人難過得跑去自殺。(我死了,是這世界的一大損失)。
懸浮阿春:你給我的其中一個表面印象是,在工作職場上很強悍(像你那些男性口吻的小說),至于從你過往的文字訪問記錄顯示,下班后你的大部分時間是屬于“家”的。
“家”在你創作上起着什么樣重要的意義嗎?你在文學創作上的成就、影響力、效應,有為你的“家人”帶來什么樣的沖擊或影響嗎?將來會不會以“家族史”寫篇類似張貴興婆羅洲拿手好戲的小說?
Zishu紫書:家在我的創作上,其實沒有很大的意義。我的家人都不是文學圈裡的人,父母甚至根本沒有能力閱讀我的作品。但我既然在那裡成長,人生中許多重要的、啟蒙教育都是在那裡開始的。我想,我的黑暗骯髒的想法,都是從那裡開始的吧。這想法會對我的人生有很深遠的影響,可能是一輩子的,它也體現在我的創作上,它是我的一部份,而不是“我的創作”的一部份。
(還有三大關)
(累死)
黎紫書──鑒定品種芬郁的聞香師
懸浮阿春:自從【蕉風】作了8字輩特輯之后,加上【后浪】把八字輩帶出版面,8字輩甚至9字輩的寫作者慢慢開始群集,也紛紛在屬于8字輩的文學部落聚居。
你是怎么看待這一群更年輕更嫩澀的后浪呢?
Zishu紫書:我以為馬華能提供的文學養份大異於中港台,勢必要出現一批富有更強烈本土風格的寫作人才對。我以為我要是這些 8字輩,我會做得比今天的黎紫書更好。我就是不曉得這些8字輩有沒有意識到他們身在寶山中。
(有的……)
懸浮阿春:我也是8字輩的一員噢。也和許多年輕的寫作者一樣,參加有你當評審的文學獎,筆墨自然在你眼下無所遁形。讓你來當我們的“專業讀者”,你有沒有被“嚇怕”?比如說:當你看到“怎么又是在模仿(抄襲?)我了?”的狀況……
Zishu紫書:是常有這樣的情況的。說來很尷尬,我身為評審之一,常常是最先(也可能是唯一)發現這些作品有那部份是抄襲或模仿“黎紫書”的痕跡,但每次在會議中說破,其他評審總表現出一副不以為然,或甚至覺得我過敏或自以為是的態度……
我並非那麼抗拒模仿本身,可是我非常害怕看見那種“模仿xx的寫作”成為一種風氣或現象。那對馬華文學以後的傷害是很大的,不管他們在模仿黎紫書或任何其他小說作者,要是沒有那樣的自覺性,可能以後就跳不出來了。馬華根本不需要一個以上的黎紫書或黃錦樹,馬華是要超越他們的新人。
懸浮阿春:我們有諸般的“不好”,我相信我們都有自知之明的。然而,我相信我們也很想知道,在你看來我們的“好”又“好到了什么地步”呢?(這題更要請耗盡心力回答,【后浪】勢強,稍一不慎就會釀成巨災──海嘯!你逃不了!嘿嘿嘿)
Zishu紫書:(不欲置評,明哲保身)你們的好,你們最好不要知道。因為比起你們的不好,那“好”似乎不足道了。
懸浮阿春:你前面說到自己有參加文學獎然后小說被刷下來的經歷,要不要簡略談談?(我的指頭關節在咯咯作響……)
Zishu紫書:被刷下來的事確曾發生過,不多,總有的。不形成打擊,所以仍然樂此不疲。對現階段的我來說,參賽得獎固然好,沒得獎也不會讓我懷疑自己不行了。這就是傳說中“當文學獎再不能肯定我,亦不能否定我”的時期,也就是文學獎開始失去意義的時候。
(還有兩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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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紫書──【馬華文學】的必修課
懸浮阿春:在我們的中文系有一堂【馬華文學】的課,由于時間有限,老師為了帶出整個馬華文學發展的脈絡,通常在介紹一位馬華作家時,都只會選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為教材。在你的部份,被選中的作品,多是你的短篇小說。也因為這樣,你在學生們的印象里頭(要是那些死小孩懶惰,就很干脆不多找你作品來讀了),就只有“原罪、原罪、原罪”。
(打岔)
(你老師是誰啊?我要找她/他喝茶)
(永樂多斯老師)
(哦。免了。不敢)
懸浮阿春:你有在經營你的“黎紫書”小說家形象嗎?(所謂形象,就是一種比較容易被認出的標簽。)
Zishu紫書:嗯……我這人太懶了,不可能有那樣的全盤計劃。我只是一直在寫我當時想寫的,誰料到加起來的總和居然是原罪。
懸浮阿春:要不要,我現在就給你一個申訴的機會,讓你推翻你的“原罪”?由你自己來重塑黎紫書的原來面貌。
Zishu紫書:我是對人性的書寫很不能自拔啦,可是,到《山瘟》那部集子的作品,已經有脫線的跡象。也許是之前寫的太讓人印象深刻,遂而被定型了
『寫作對于我就像睜著眼睛解剖自己,在清醒和痛楚之中發掘許多自己的秘密。那何其殘暴,卻又有著自虐的快感。至此我確知自己像老鼠一樣的個性,總要在陰暗和潮濕之中才能得到存在的自覺……』
懸浮阿春:這是從方路寫的序里頭挖出來的。你說過這樣的話嗎?我讀這段話的時候,有種呼吸困難、被掐住脖子呼吸的感覺。以為自己就要像【沉默的羔羊】里的菜鳥Jodie Foster要面對牢籠里的Anthony Hopkins。
Zishu紫書:嘻嘻。寫過的。(甚麼時候?在哪?)我忘了,是在《天國之門》裡吧。
懸浮阿春:為什么總是要把自己形容得那么邪惡?
Zishu紫書:為甚麼?為甚麼不可以寫實話?
懸浮阿春:我覺得噢,黎紫書并不是一直被烙着【紅字】的啦。在你較少產的散文之中,其實還是可以看到一個很“女性”的黎紫書。比方,在偶然讀到你的一篇散文──【亂碼】里的黎紫書,是個“可以生活的”,會做所有世間女人都做的事:家務、管家、上街買菜、養狗、看電影……你的散文這部份似乎長期被讀者忽略了,我覺得這是件很可惜的事。
zishu紫書:我自己沒好好去經營散文,因為我不了解散文。如同我不了解詩。
(勇闖最后一關……加油)
黎紫書──小說的迷人之處
懸浮阿春:小說究竟設下什么陷阱,讓你愿意奮不顧身投身里頭?
Zishu紫書:陷阱?呼。才沒有。是我在小說裡設下陷阱的,讀者才是獵物,而且要他們當場斃命。
懸浮阿春:你在一篇訪談里談到,一開始會寫小說是因為讀了蘇童的【妻妾成群】。可以談談那是怎樣的狀況嗎?
Zishu紫書:那時,讀蘇童之初,驚為天物,馬上找來其他全部(全都是香港天地出版的),死讀爛讀,手癢,自己來寫,寫出早期有著強烈蘇童風的黎紫書來。
懸浮阿春:近期,臺灣的大報文學獎的小說字數限定:聯合報6千,時報4千更吝嗇。對你而言,這是否影響你處理你的課題的狀況?
懸浮阿春:小說篇幅大量縮短,依我淺見,只會把寫作者導向更為注重技術性的層面,比如遣詞用句不得不節制,結構編排要更嚴謹……啊他們到底是想怎樣?黃錦樹說馬華文學是“手工業傳統”,而上述提及的賽制,就像是要將手工業轉進工廠機械生產化。如此一來,讀者不但讀的不過癮(罐頭……),我更擔憂,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再有機會讀到像袁哲生的【送行】、駱大叔的【降生十二星座】、你的【山瘟】……像這些看了很過癮很爽很感動很值得慶祝的經典作品呢?(不講了,越講越濫情想哭……)
懸浮阿春:矛盾的是,像我這樣世俗的讀者哭完還是要繼續屈服于文學獎情結。作家們也都還是要繼續進入文學獎廝殺(深作欣二、北野武的【大逃殺】……)。
Zishu紫書:是的。很討厭。很討厭文學比賽變得那樣,經典的作品更難產生了。尤其是像我這種成熟型的,想法更多更深奧,卻只給個小箱子,怎麼裝?其實沒有啦,很多作家都上岸了,只是我還留在那裡跟小朋友玩文學獎的遊戲罷了。
懸浮阿春:我相信世人都很有興趣想知道黎紫書近期的閱讀狀況,你能不能開出一份簡單的正在閱讀的書單呢?另外,能不能再另開一份是你以為讀者不容錯失的經典書書單?
Zishu紫書:近期閱讀狀況是可以報告一下的。我今早點算了一下,這兩三個月裡讀過的書包括《藝術大師圖鑑---塞尚》、《藝---康丁斯基》、港陳冠中的《移動的邊界》、珍妮.迪斯基的《火車上的陌生人》、艾勒里.昆恩的《多尾貓》、帢克.帕拉尼克的《搖籃曲》,還有兩本《英、法國瓷器之旅》。好像沒有純文學的。
至於不容錯失之書,沒有。
為什么呢?因為我本來不以為有甚麼書是不容錯失的,相對於沒有甚麼書是絕對不能看的。
不如說哪些書我覺得對我的寫作最有影響的吧?儘管它們未必會影響其他人。有金庸的【天龍八部】。Lolita。有一套日本漫畫,作者忘了,叫《寄生獸》。有一部作者和書名都忘了的,寫一個律師知法犯法的心路歷程的小說,皇冠出的譯書。哈哈。
懸浮阿春:(我的是【悲慘世界】,小時候看插畫版,最近準備讀長篇的。還有一套名【怪物】的……【怪物】是漫畫。蠻流行的。我對【悲慘世界】插畫版比較有興趣。尤其現在回到家鄉圖書館兒童部,那些插畫版經典還存在着,真好。而且真不敢相信中國人的插畫美術造詣,真不是蓋的叻。)
Zishu紫書:【悲慘世界】哦。告訴你天大的秘密──但凡被稱之為經典名著的絕大多數文學作品,我都沒讀過,只知其名而不知其文。哈哈哈。
(這個……要公開嗎?)
Zishu紫書:可以。我不怕讓人知道我的淺薄。
好幾次有人問我,關於引弗洛尹德的心理學。他們在我的作品讀出了他的某些看法。問我有沒有讀過他……我沒有。我也不覺得驚訝。我只是疑惑著,為甚麼我要管弗氏說過甚麼。他研究的對象無非就是人嘛,我眼前有大把。我也會觀察,會分析,會有想法與結論。如果結論與他相似,很大的可能是我們看來看去都是那樣的人。人性根本沒變過……
我想,小說創作,要寫的不就是人嗎?所以我不太在意人家怎樣寫過或寫過甚麼。
懸浮阿春:(只有我們這些研讀你的文本的人才有必要了解弗式的理論,在作學術研究的時候好套進你的小說里頭 ……我相信張愛玲也沒想這么多吧………她的【金鎖記】、【紅玫瑰與白玫瑰】、【秧歌】……我以為對人性的觀察描述比讀些理論來充場面更為重要!)
Zishu紫書:以前,早期的時候,黃錦樹曾在某文裡說:黎紫書的作品明顯有大陸文學爆炸時期作家(如格非)的痕跡,那時,我連格非的名字都沒聽過。所以,我覺得(有些)評論是很好笑的。哈哈。再說哩,先揭自己的底,以後人家也不好要求太多。這是無賴啦!
懸浮阿春:不瞞你說,我夢寐當小說家,更甚于當個詩人。私底下,也在我的那群一律是死小孩的小朋友們當中,號稱你是“女神”。
女神,不知你能否頒布幾句神旨、箴(真)言,讓我這個要搶你飯碗的死平民老百姓,就算被你賜死也死得心甘情愿、死不足惜……?
Zishu紫書:你啊,各安天命吧。好好體味人生吧,不要對文字太過迷信,不要在意外面流行甚麼寫法。
不要中不要港不要台,也要中也要港也要台。(懸浮阿春:夠力!)加起來就是馬華了。
(來到最后一關的百萬大題,答對這一題黎紫書將可獲得……)
懸浮阿春:新書里沒放你的照片哦。難道不想曝光你的“玉女照”嗎?搞不好放了,賣相會更好。如果你想在這篇訪問稿放進去的話,我在想我這個“無關人士”是可以奉陪的。我的照片出現在文章起端。你的就留到最后出場,如此即能凸現出“效果”了……(天!到底是誰比誰的表演欲強啊?)你考慮看看……
(網管自作主張,把黎紫書的照片放到文章開頭了。)
Zishu紫書:當然是你的表演欲強,不過我的表演細胞比你優質。放照片,也可以啦。反正這時代,總是要出賣色相的。哇,可是你的照片都看不見人的。不公平。
懸浮阿春:朦朧美。
Zishu紫書:那叫朦朧嗎?(美是一定說不過去的,我只懷疑“朦朧”)
懸浮阿春:太清楚人家就不想讀下去了。
Zishu紫書:說的也是。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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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后語:
我一直都相信一件事:小說家們是用自己的生命,挖掘掏空自己內里的一切來成就他們小說中的情節、哲思、結構和故事。小說家總能把你帶到一個你到達不了的境地。你在他們的故事中,找到生命、人性、歷史、地理……許多許多實景,你看不到,你忽略,你不愿意碰觸;小說家卻經歷了,也看見了。那么清晰,那么透徹。小說家有時候真的不是人,但是,小說家其實還是人。至于,黎紫書到底是不是人……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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