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部落︱ 眾聲喧嘩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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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一年,我記得 ◎ 李宣春
我記得一個小說家壯碩的身影。記得他說故事的神情和專注。我把他寫進文章里,后來文章被許多人讀到了,但小說家在這個國度始終是一個要被遺忘的過客。我也記得另一個小說家的期許,她說等到她的讀者變得更重要的時候,就可以幫她說話了。我都記住。記住每一個人,和每一個故事。我記得自己遇見的一個又一個奇奇怪怪,花樣百出的寫作人──像是《如果 • 愛》里夸張的歌舞場面,他們化了一臉斑斕的妝,然后在我周圍用力地歌唱、舞動。我也記住了。
我記得馬六甲。我記得坐在老舊的教堂里頭,聽一老婦冗長含糊的禱告辭,閉上眼,眼淚不自覺地滑出兩行痕跡。石墻上鑲嵌一塊碑,記錄一個年輕女人之死。那女人一百多年前從繁榮的強國南下。或許是生育一子時,難產致死。那活下來的孩子,現在也該是早已睡進深掘的墳。我記得那個馬六甲的夜里,走過教堂之外的那些老建筑、博物館。沒有人煙,好似死亡一般的沉寂。我的身體,旋出一個龐大的黑洞,什么都吸進去,最后連自己也像要被敲碎卷入。一個古城里的白日,我記得偶遇歐陽應霽和一個瘦削、恬靜、一頭剛好的黑發、倚偎在旁的女性,在街場炎熱的光照下,老店外,我們擦肩而過。我記得心臟跳動得快暴開的感覺。
我記得在海邊,玩著假扮死尸的游戲──飄浮海面,縮卷成胚胎圓狀水中懸浮──回到羊水蕩漾的子宮里。我記得海水很溫柔很溫柔拂拭腳踝,時暖時涼。記得在岸上有張紅色長椅,鹽分侵蝕漆塊,我坐在那里專心讀村上春樹。
我記得自己義務編著一份不為賺錢的雜志,我和同伴到處尋找平凡和不平凡的生命故事。趕稿的時候,忘記睡眠的本能,滴滴答答,敲打鍵盤。有人說你這么編不行。也有人說他靈魂被觸動了。我始終相信人、人的生命和靈魂的力量。此后,我記住了自己的卑劣和無能,但卻因為擁有那樣的感動和哀愁,我于是有了存在的意義。
我記得自己看著一些電影的時候,哭得無法自制。記得在電影院里頭,中毒一樣的投入THE PRESTIGE兩個男人之間的對決。慢慢地,整個身體都開始深覺一種近至絕望,碰觸地獄的無盡孤絕。記得一個夜里讀保羅奧斯特的某些篇章,胸口遭捶敲成粉碎。
我記得跨過海洋傳來的一通通電話。述說舊鄰居家里一個老人,認識很多年的老人,病故。述說某人發生病痛,加速原本緩慢進行的倒數。掛斷電話的同時,即是一個極短篇的完成。
我記得自己如何上癮。決定戒癮。然后,再上癮。更用力的戒。有些癮我可以藏匿得很好。有些癮,戒也戒不掉,只好任由周期性的──病發。
我記得自己如何對一群人開始感到厭倦,仿佛故事的高潮不會再有更多,草草一筆,放置一個句點。我天真地想我應該變壞一點,壞到他們自動遠離我。再來,任由他們開始散播謠言:那個該死的假文人,以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裝清高!
我記得我的22歲還剩有一個十二月,還有三十一個未知。我總是把許多事情記得很好,卻沒有按照目錄編排往柜子存檔收藏。我的記憶是一片刮強風的大草原,那些寫就紙上的吉光片羽,經風一吹,刷刷刷,都逃逸到了風里,像雪花一樣,花白花白的,在空氣中凝固懸掛。必要的時候,我可以任意摘下一顆。狠狠啃咬一口。
我記得我22年來的生涯中,還沒下過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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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聲喧嘩的馬華創作者社群。跨領域(文學、電影、音樂)跨地域(新馬、歐美、台灣、大陸)的創作平台。當心靈與肉身散居各處,他們仍回歸這網上幻土,用剎那閃現的靈感哲思、已完成或未完成的作品,拼貼出多元多變的馬華風貌。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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