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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口仔肉骨茶 ◎ 林金城

一個凝神，向對街望去，看見那婦女正撐著一把塌了半邊的褪色雨傘，在風雨中收拾一桌桌殘局。
雨越下越大。--- (兆•蕉風月刊1989/2)

　　我試圖回到原點，隔著18年前的一場風雨，站在對街凝望。
　　【兆】刊登在蕉風的時候，離那場歲末風雨已事隔兩年；寫作地點則在台北景美的社區圖書館，隔山隔海地深切回憶發生在吉隆坡的往事。
而那年的冬天天天下雨。
　　黃昏，打從花街之稱的思士街拐進2005年的諧街口，沿途一再錯覺，彷彿見到當年背著吉他的自己，與年過40的現在擦身相遇。停步轉身，已預見循著文章的情節足印，一路走向紫藤茶坊去出席記者招待會的途中，將會遇上睽別多年的高中同學Joe，而后一同坐在街旁的肉骨茶檔共餐敘舊。

……笑臉迎人的中年婦女見我們停下腳步，連忙過來招呼……綻裂滿口金牙向我們一再保証，說那種天氣是絕對不可能再下雨的……

　　似曾相識的老婦，以很茨廠街人的口吻向我講述這檔啟記肉骨茶的歷史：超過40年囉，以前還擺到隔壁關帝廟前的空地上呢，自從它裝修後就不給擺啦！我冇咁好命做老板，我地都係幫大口仔打工嘅，轉眼三十幾年囉，你講得唔得人驚！？
　　我坐在騎樓外的紅磚路肩上，朝街仰瞰，才發現十字路口旁那幢租給大眾書局作英文部的南益大廈，已把一身的Art Deco建築風格給掩沒在漆得光鮮異常的鵝黃裡；而對街那一大片隔條小巷與印度廟為鄰的空地，也不知何時已大刺刺地矗立著十多層高樓的萬達華廈，氣勢軒昂。
　　隔一條百年單向的狹窄老街，新舊失焦地無所謂對峙，一種壓迫視野的城市幻覺，剎時直撲而下，讓我有種回溯不去的感覺。

　　一壺清茶，兩碗肉骨，一閘子話語便沸騰起來。
　　Joe還像從前那樣，幾句話下來，就開始滿腹牢騷，粗言疾奏，話題就離不開當前熱門的社會政經課題，反正一談起來，總是教人忿慨不己，抵髀興嘆。

　　沒錯，當年我們就是坐在古樸盎然的關帝廟前，也曾隨著彷彿無終止的感嘆，在抬頭望向這幢嶺南式的百年古廟時，被屋脊上古韻殘舊的精彩石灣陶飾給憾動不已，而話題也自然地轉向華族的困境，文化的邊緣化……咦！你中學時候不是只對音樂及文學有興趣嗎？Joe醒起的說。
　　我就一直側身望向那座「修復」後紅紅綠綠的關帝廟，仿造的石灣花脊很俗氣地像羅列一排塑膠玩具……排骨一碗！要不要油炸鬼？老婦捧來肉湯飯各一碗，不經意地打翻了我的沉思。我說曾聽知食前輩說過，啟記的肉骨茶最適合廣府人口味，藥材味較淡，醬油也放得較少，大口仔是廣府人嗎？係呀！不過以前係跟福建人學嘅。她隨手一指，我終於見識一旁打點的大口仔，經已6，70歲的老人了。

　　雨終於飄下，纖纖細細的……不用驚，不用怕！這就像雲頂高原的霧水，就算回家睡一覺醒來，雨還不會大哩！中年婦女再三保証……

　　埋單後，我特意越過諧街，站到底層設為大眾銀行的萬達華廈前，屏息凝望這片籠罩在巨碩陰影底下的蒼老街景，並試圖去認出坐在那裡仍不願離席的青春。
心中的雨終於還是降下。
　　那年1987，年初紫藤茶坊開業；九月我從台灣回來辦一場激盪之夜，為本地創作歌曲放把火後便匆匆離去；同年歲末，局勢緊繃，最終爆發了燎原不已的茅草行動。

　　雨，終於降下來了.
　　點點滴滴，墜落到碗裡，杯裡，把剩餘的油膩給一圈圈地泛浮起來……婦女笑笑地替自己打圓場說：我們華人最講求兆頭了，越吃越多，好啊！回去一定要記得買張福利彩票，是好兆頭啊！

⊙碎裂的遊戲 　　　　◎ 曾翎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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