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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到廣州出差,在餅鋪裡見到久違的炒米餅。
氹氹轉,菊花圓,炒米餅,糯米團,阿媽叫我睇龍船,我唔睇,睇雞仔,雞仔大,拎去賣,賣得幾多錢?賣得三百六十五個仙…………。
一轉念,彷彿就跟辭世將近廿年的外婆打了個招面,腦際倏然響起外婆當年教我唱過的這首廣東童謠“氹氹轉”,就在她大輩子也未曾重返的“故土”上。
外婆在童年時候便跟隨外曾祖父來到南洋,在新加坡牛車水一帶擺賣家鄉粥品。等到適婚年齡才回鄉結婚,懷了母親後,被迫留在唐山待產,而外公則孤身南來。據88歲的母親轉述外婆當年的情境:如果生的是個男的,可能歷史便會重寫,至少小孩會留在唐山,不至於還未滿月就被“趕”似地帶著襁褓中的母親,千里迢迢坐船南來吉隆坡尋找外公。
硬朗的外婆,一本東莞婆的“兇悍”本色,從未聽她提起這些柔弱舊事。想像當年她以一介女流之輩能隻身帶著未滿月的母親跨海南來,即可理解她的獨立個性。其實從她在我童年時候說過的一些“風淡雲清”的故事皺摺裡,大可拼湊出一幕幕的海上即景與唐山風光。
比方炒米餅。童年時候每逢農曆新年,外婆總會準備一些用來祭祖拜神,而在琳瑯滿目的年餅當中,硬梆梆的炒米餅總是最難挑起大家的食慾,通常十五已過,炒米餅還是原封不動擱在神案上。那時,外婆便會碎碎唸起:你們好彩囉!生對時間,以前在唐山,當小孩的如果有塊炒米餅吃那已經高興個半死!外婆當年南來,身上便帶了滿滿一罐,坐船七天就吃足七日!那時候許多唐山客都是這樣的呢!
外婆習慣用手使勁將餅掰開,折成小塊,說太硬了,咬不動!或含在嘴裡老半天像吃糖果般讓餅慢慢溶化,或放進雞公碗,沖入熱開水,用湯匙攪啊拌的,溶合後便津津有味當作米糊來吃。
炒米餅是廣東傳統年餅,以前家家戶戶在冬末春至之際便開始將生米炒熟,而後碾成粉末,加入糖漿攪拌,搓成小團填進刻有祥禽瑞獸,花草樹林,或者福壽平安之類文字的木刻餅模,再用鐵錘將模中粉糰給敲打壓實,脫模後再用炭火焙乾而成。因為材料簡單,不易變壞,加上經過錘打烘焙過程,質地變得非常紮實堅硬,只要保持乾燥可耐久儲存幾個月,甚至一年,所以除新年食用外,炒米餅也是昔日出門遠行的乾糧。
因為光是炒米實在過於單調,後來便出現加入綠豆粉,花生碎,芝麻,豬肉等材料的高檔炒米餅;製作時也省卻錘打動作,所以做出的餅食就比較鬆化,不像原裝炒米餅般真的可以咬斷牙齒。至於杏仁餅則源自這類炒米餅的“加值版”,1904年左右在廣東中山便開始有人創出只用綠豆粉做成的杏仁餅,起初並沒有杏仁成份,只是樣子像兩頭尖尖的杏仁模樣而已,倒是後來避免運送過程中兩頭容易破損才進行改良,還原回炒米餅的圓形,也開始加入杏仁碎成為名符其實的“杏仁餅”。
其實,在我童年時候除了炒米餅外,杏仁餅偶爾也會出現在年餅當中,多數是親友送禮,傳了幾手後換來的。從廣東中山或澳門進口,這些印刷精美、圓桶鐵罐裝的杏仁餅在當時可是上等年貨。然而家人對杏仁的那股“木虱”味並無好感,我人云亦云地跟著聞杏色變,到頭來也只有外婆這個“原鄉人”懂得欣賞這份來自她故鄉的濃濃年味了。
那天我在廣州與初識的朋友不知怎搞的竟然談起炒米餅和外婆。
一轉念,突然回想起外婆在吃炒米餅時的那份眼中有海,若有所思的表情。
朋友笑說時間太久遠了,會不會是我一廂情願的認定呢?不過倒是佩服那一代人的膽識勇氣,我們現在背包走天涯,88年前祖輩們則早已上路,背著的卻是一時代的苦難悲情。
我沒回答,心裡卻一直想著外婆的“背包”裡到底裝的是甚麼?
氹氹轉,菊花圓,炒米餅,糯米團,阿媽叫我睇龍船,我唔睇,睇雞仔,雞仔大,拎去賣,賣得幾多錢?賣得三百六十五個仙…………。
原刊於 2009.09.06 星洲日報專欄 • 安樂茶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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