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不入︱ 我是激流島上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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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讀過美國一位女性主義者訪問不幸女性的文章,內容大半忘了,卻記得一首小詩。詩人是不幸女性之一,中等教育,一直在做類似“陪酒女郎”的工作。按照世俗的標准,其實她幸運得很,生活過得去,而且還有點“餘裕”;但她總覺得渾渾噩噩過日子十分不對勁,不斷嘗試轉換工作,最後卻只好認命,因為以她的學歷做“正經”的工作,生活太清苦,似乎更難挨。好在她在學校學會寫詩,詩就成為她對付兩難的武器,然而在受訪時她很遺憾再也寫不出詩來了。詩曰:
Incomplete my life has been/of fortune, love and honest men./Fortune one can do without,/Love will one day come, no doubt;/But honest men, l greatly fear,/There is no such thing, my dear.
我的生涯乏善可陳,/欠缺財富、愛情和可靠的男人。/財富沒有無所謂,/愛情遲早會到位;/但可靠的男人,讓我心驚膽顫,/親愛的,沒有那樣的鳥蛋。
這當然算不得甚麼好詩,涉獵過一點詩學的人都能指出它的缺失;然而它並非言之無物,它訴求的是現實生活的切身感受,只要你能把握它的“互文性”(不僅指文本的參照,這樣的詩更重要的是對大環境的理解和平行的想像,譬如,在當代職場的生涯中,誰不是或多或少的“陪酒女郎”呢?),你就不會無動於衷。
我無意把詩學和現實性截然二分,作為評價詩作的標准,或以此為黃遠雄詩集《等待一棵無花果樹》的詩分門別類;這樣的動作只能是學究或政客的偏頗姿態。在資本主義橫行的社會,詩學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學術工業,像其他行業一樣只是換取功名的工具;而現實性很容易淪為政治口號和標語。遠雄的詩巧妙地避過了這樣的陷阱,以堅韌的語言對現實的兩難作出有力的反撲:
我寫詩,極其需要
與文字特有的敏銳性
保持靈光一觸
驚心動魄的交會
──〈寫詩與守夜的老癟狗〉
簡簡單單地
以單薄的枝臂與葉網
棚建一座陰涼
供我
療傷的風景──〈樹總是〉
攤開紙與
筆,把記憶栽種
把足跡根植
澆鑄成日后我回眸
一棵永不凋謝的大樹
──〈讀信〉
正是這種融合了詩觀和現實性的作品,要比上引“陪酒女郎”單薄的陳述更能觸動人心,也比純粹的詩藝更有存在的理由。
高下勿論,其實兩個人的詩的共同基礎,就是省視生活和自我救贖。“陪酒女郎”只是因學養不足而流於粗淺,並且終於無以為繼。詩作為自我救贖當然是老掉牙的理論,但這並不代表它已經“失效”;在這個眾聲喧嘩,各取所需的所謂后現代,詩不論有多大“代表性”和“影響”也只能局限於其中一個小圈子的一隅,詩人(包括讀詩的人)不能自救又能救誰呢?尤其是在極度邊緣化的馬華詩壇,要像遠雄那樣持續不懈地寫詩,沒有自我救贖的情懷,如何能夠:
繼續在內心茁壯一棵/面貌模糊但生機勃勃的無花果樹/繼續等待──〈等待一棵無花果樹〉
認識遠雄的人都知道他歷經大風大浪,生涯的曲折和辛酸不下於“陪酒女郎”。細心的讀者也看得出許多詩作包含了他的切身體驗,甚至可以拼貼出他斷續的足跡,因為“內情”不是憑空想像可以構築的:
檢舉地鼠窩藏於隙罅暗處
猥瑣的形跡
我想起分批潛越的蚍蜉
倉皇走出灌木叢、沼澤地
匿居在工程
廢置的水泥攪拌機內
──〈鼠跡〉
肩膀緊挨肩膀
肅立於六十年代初期
某工廠的每一片耄齡
站崗的鋅片都知道
許多風聞來的靦腆
年少,莫名亢奮的獸
神往於識途老馬
蓄意的盛邀──〈窺覷〉
然而遠雄明了詩不是自傳,也不是“陪酒女郎”式的告白;他的高明處在於把個人的際遇轉化為可望的素材,從而擒勒出我們在此時此地的“共業”。即使在他顯然是傷逝的作品中,我們也能捕捉到那些年代的民生軌跡。
給詩人評價和定位自有其意義,但我無意為之;我毋寧更重視詩在閱讀時的當頭一棒。遠雄的詩有即興放歌的氣勢,想必也作如是觀。說到底,在百孔千瘡和海市蜃樓的生活中,我們更需要的是時時喚醒自己:親愛的,沒有那樣的鳥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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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國籍詩人來到地球找尋食物,逐漸消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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