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元年

被寫作的朋友們問起我的工作時﹐我總是不想回答﹐好像做了虧心事﹐充滿罪惡感。那不是所謂“文人”(不想用但想不到才用的字眼)或寫詩的人(不敢用“詩人”)會從事的行業。

“你是大耳窿。借高利貸。鯊魚(想到loan shark)”我對自己說。

很久以前婉君問過我﹕“你喜歡你的工作嗎﹖”我忘了當時怎樣回答。

我的公司盛裝着一個大袋金子﹐我的工作是到處尋找擁有好點子的人﹐聽他們發表如何把金子數量加倍的計劃﹐把金子借給他們﹐讓他們把金子加倍﹐再要回來。

是的﹐想像揹負着一袋金子﹑長途跋涉的吉普賽流浪漢是比較美麗的。在我的奇異旅途中﹐我看到各種把金子加倍的魔法﹐也見過很多自稱有絕世本領的人﹐看到人如何在金子的面前把自己放大到接近雲朵的位置﹐聽到各種魔幻世界才有的咒語﹐醞釀着使金子增加的能量。我開始害怕看過和聽過這麼多事情後﹐我會逐漸喪失我的視力和聽覺。

當我疲倦的時候﹐我開始寫下文字。想到當時好勝的自己﹐聽到人家說﹕“你們文人是不會做生意的”﹐便馬上報讀企業管理課程。讀了過後才發現世界並沒有改變﹐在偉大的市場面前我們依然必需保持謙卑。業余的時候﹐我和出版社的朋友捧着書本到處叫賣(像沿戶兜售雪糕)﹐上個星期六在大山腳﹐下個星期六在新加坡。

回到那個借金子的工作﹕我的老闆對着變金子失敗的前大學講師說﹕“你必需捲起袖子﹐放下身段。”最近我們行使權力﹐讓那間公司清盤了。我在正職的工作﹐學習金剛法﹐遠離溫柔敦厚的美德。

然後我的手掌﹐連同我的文字﹐漸漸粗糙起來。經歷過度的魔法輻射﹐我的面目開始模糊﹐多年以後﹐巧遇朋友﹐更加無法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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