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元年

或許，我不該太苛求注定不屬於我的東西，
連一絲細小的癡心妄想都不能有。
怎麼我還學不會聰明？

由由很反對我想當漫畫家的企圖，
我本來就沒有繪畫的天分，就連填色比賽都沒得過獎，
不應該委屈自己去造就可能不會實現的幻想。
米粒沒有說太多，看準我遲早會放棄的樣子。
我真以為我能夠很有骨氣力爭到底，
可是，最後阻止我繼續下去的人，只能只有一個。

我日以繼夜不斷參考不同的漫畫，
從兒童漫畫到少女漫畫，還有少年漫畫，
只要是關於漫畫入門的教學材料，我全都買了下來，
瘋狂的程度，猶如撲火的飛蛾。

一天晚上，阿綠將他心愛的《幽游白書》拿到我家來借我，
雖然心裡是非常不願意，可是由由的一聲令下，要跳海也得跳。
阿綠不是看漫畫的人，不過他這一輩子就只看過《幽游白書》，
因為‘幽游’和‘由由’的音相近，所以就將整套的漫畫收藏起來。
離去的時候，還不停不停的囑咐我要照顧好。

‘在她還不能接受我以前，代表著她的全部東西，我都會全力保護。’

其實阿綠並不是不好，只是個性有些神經質。
在認識由由的第二天後，他就斷定由由是他唯一喜歡的人，
結果就像個蠻牛橫衝直撞的追求由由。
這下可好了，當蠻牛碰到野牛，釀成兩敗俱傷的局面。
由由對阿綠的迴避，已經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
我們只好找阿綠的好朋友大草求助。
大草的經驗豐富，問他應該沒有錯。
最後，由由就照著大草的話去做，
就是對阿綠不理不睬，假裝大草是由由的新男朋友。

由由的麻煩是過去了，反而是我遭殃了，
阿綠忽然來到我家問我事情的真相，
作為兩個人好朋友的立場，我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我只是很為難的向阿綠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打算含糊的推搪。
阿綠打開手裡的紙袋給我看，
裡頭的紙鶴少說也有200隻。

‘占星書說，只要折一萬隻紙鶴，由由就會喜歡我，我很快就會折完，就差一點時間．．．’

阿綠的眼淚開始唏哩嘩啦流下來了。
一萬隻啊，不是一千啊，他要折到甚麼時候啊！

由由對阿綠的感覺起初還不錯，阿綠只需要稍微努力，就可以讓由由喜歡他，
可是努力過了頭，弄巧成拙，卻讓由由感到壓力倍增。
由由那天放學後，從Stulang Laut一面哭一面走到百萬鎮來找我，
她已經對路程的遙遠失去知覺，看到我後就緊抱著我一直哭。
當她打開書包給我看的時候，我其實也真想陪她一起哭，
沒錯，一萬隻紙鶴在書包裡等待飛翔。

‘他為我做的我都很感動，可是他的方式，讓我感到很害怕。’

由由仍然沒有接受阿綠，阿綠也不敢再作出讓由由恐懼的壯烈舉動。
我倒也反省了自己是否曾經對那個男孩作出讓他恐懼的事情，
我想，我的瘋狂他都不知道，這也沒差吧。
當付出沖昏了頭，就不是幸福，而是沉重的負擔。

大草說，像阿綠這樣癡情的人已經快要絕種，
聽說阿綠的家境也不是很好，家裡還有媽媽和兩個妹妹，
爸爸在阿綠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因為債台高築被迫從十五樓跳下來，
從十五樓跳下來的人比比皆是，唯獨阿綠爸爸的事件最為壯觀，
一躍而下後，被曬衣用的鐵線在脖子上划穿而過，頭顱比身體先落地，
連身後事都是阿綠媽媽的朋友出錢出力辦的，
還因為資金不夠，喪事潦潦只做了一天，就火化了。
據說，因為阿綠爸爸的事件，十五樓足足有好幾年都沒人再跳下來，
也為了躲避債主，阿綠媽媽一個女人帶著阿綠和他妹妹們，半夜搬離了阿綠從小長大的十五樓。
對於爸爸這個角色，阿綠潛意識都很抗拒，阿綠媽媽也沒有再嫁。
所以，阿綠不但十分孝順媽媽，也很疼兩個妹妹，
一有時間，就會到阿綠媽媽的炒粿條面檔幫忙。
也可能阿綠經歷過這麼坎坷的童年，所以就大大影響了他今天的性格，
對於心愛的人或物加倍呵護，性格上偶爾大悲大喜的傻勁，不習慣的人還真會被嚇著。

因為阿綠的事情，讓我在對Mr. Perfect的感情方面也不敢勇於嘗試。
知道他談戀愛的事情，是一個小學同學寫信告訴我的。
其實對方是誰我也知道，可能我太喜歡他了，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的事情，
大家都把Mr. Perfect的照片捐贈給我，也毫不吝嗇告訴我他的最新動向。
說出來都沒人相信，一個高中生還在單戀一個小學同學，真是笑死人了。
所以，喜歡Mr. Perfect是一件孤單的事情，因為身邊認識他的人越來越少，
這也意味著，我跟他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更別說未來發展的可能。
他一直是傳聞中的──‘Mr. Perfect’。

既然這麼喜歡他，那為甚麼我後來還是交了男朋友呢？
我想，應該是寂寞的緣故吧。
雖然不是很喜歡初戀男朋友，但是他的樣子也不會很難看，感覺還過得去就在一起了。
時間只有一個月，出來的活動是逛學校的中秋園游會、看一場《金枝玉葉》，然後就結束了。
實際上，應該是我先表示喜歡他的吧，
一個凌晨的電話聊天中，他承認我是他的女朋友，我的初戀就開始了；
後來的一個電郵信件，他說他對我其實沒有感覺，我的初戀就告終了。
分手的時候，我們竟然連對方的表情都沒有看見，
這超乎了我對一般分手情節的想像，但也省去了我的眼淚。
因為，我還沒弄清楚狀況就分手了。
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
聽聞他之前有個很喜歡的女生，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變得很不自然，
不是介意，而是愧疚。
為了遣散寂寞，我耽誤了他。
因為也聽聞那個女生也喜歡他。

十年後的今天，我對於這些記憶感到分外熟悉。
可能是我丟掉了太多複雜的糾葛，只把中學單純的喜歡，深藏在別人不可磨滅的地方。
眼看今天的自己，我是多想多想回去，重遇那時候的他們，
他們怎麼能夠隨著時間長大，而忘了曾經的自己？
雖然中學時代的情感是如此迂迴曲折，但總好過淒厲的傷害更為使人心碎。

幸好我還是放棄了當漫畫家的夢想，全都因為Mr. Perfect，多餘的妄想實在太奢侈。
放學後，我來到郵局外的候車站，手裡還捧著繪畫的草稿本子。
張望還沒來的巴士，我看到四年未見的Mr. Perfect，
世界在那一秒完全停止了，他的樣子始終如昔，散發出獨特氣質更沒變，
看見他是一個人在那裡等車，我帶著膽戰心驚的腳步慢慢走過去。
就差兩步，就走到他面前的距離，他的女朋友已經從另一旁叫住了他。
在他還沒有發現我之前，我以最快的速度跳上另一輛車，
一輛不屬於我的車。
看著他們的身影離我漸行漸遠，笑容燦爛得令人羨慕，
我這個白痴，到底在這裡付出個甚麼東西？
在半途回過神來後，才下車重搭另一輛車回到郵局時，他們早已經不在了。

回到家的時候，天色蒙上一層朦朧的灰藍色，
我看見一只流浪狗坐在家門外，好像在告訴我是時候將Mr. Perfect徹底忘掉了。
可是，四年的感情，不是說到此為止，就能將他完全抽離我的世界，
阿綠需要多一點的時間，向由由證明自己的付出，
而我需要的，是多一點時間來忘掉Mr. Perfect。

Mr. Perfect踢足球的樣子，沉思發呆的樣子，
搗蛋頑皮的樣子，聲音眼神氣息，這四年都還在我的腦袋裡重複溫習。
流浪狗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回頭望我一眼，
就像Mr. Perfect其實早已離開我的世界，對於能否把他放逐，
遠在天邊的他，應該也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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