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生活

二姐在家里，是说故事的人。她比我大四岁，跟着阿公读书。我六岁开始认字的时候，她还认真地教过我几天的三字经。她会用福建话，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她小学时，很常自己编故事，写在一个本子里。有一篇《金钗记》，很有聊斋志异的意思。说某某书生，在野地拾到金钗。后来有美人到他苦读的寒舍里 ，向他要回金钗，云云。

她 有时还把故事画成漫画。有一系列，讲一个叫武仙花的女侠。武仙花不但文武双全，而且还长得沉鱼落雁。太美了，没有看过武仙花的脸而不爱上她的。或许这样的 美貌二姐画不出来，或许二姐深知想象的必要，她的故事里，美丽的武仙花一直蒙着面纱——因为不断给人爱上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二姐解释说。

她说故事的能力是这样来的。

小时候厕所离屋子远。屋子在海边，厕所在小河边。小河还是父亲领着村里的人挖的。我们从家里，得步行到河边的厕所。我二姐五岁，长得胆小，河边比海边阴森，长满了奇怪的小树。她不敢一个人去，于是她哄骗着三姐陪她去，可是谁愿意陪在厕所旁喂蚊子呢？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她跟我三姐说。

我长大后发现，“我讲个故事给你听。”是一句魔咒。不管多么好动邪恶的小朋友，你一说这句魔咒，他们都会立刻静下来，聚精会神地听你说话。当然你的故事一说的不好听，他们转身就走了。说故事这件事，还是要讲天分的。

所以我的三姐，每天乖乖地陪着我胆小的二姐去厕所。我想象她站在厕所外，专注地听故事。我五岁的二姐，随口胡乱地编着故事，故事长度随她的需要而变化。反正她就得把故事拖到她如厕完毕。

这让我想起《一千零一夜》里说故事的皇后。她要每天跟国王讲一个故事，以延续她的生命；我五岁的二姐要每天讲一个故事，以便有人陪她去上厕所。

二姐在十七岁那年跟了耶和华见证人，她就不再编故事了。她大概觉得这些神奇鬼怪的故事，上帝不会喜悦。她跟我们分享圣经，到处传道。

世界上就少了一个说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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