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生活

去年拍摄的一部短片，贾樟柯监制，关于调查记者王克勤。我是这么来拍王克勤的:"一个灰暗的、危机四伏、倾斜的世界里，一个不合时宜的寻找正义的人。"

完成版是7分钟，这里是3分钟的网路版：

2010年10月，我第一次联络上王克勤，在拍摄短片之前，我想了解他的工作状况。

他说：“你立刻到河北来。”他在调查河北大学飙车案，我也刚在网上读过这个新闻，很惊讶他竟然在调查，而且已经到了现场了。

他是怎么选新闻的呢？是不是舆论越多他就越关心呢？或者越是弱势他就越要管呢？

第二天早上7点,，在北京西站买了河北保定的来回火车票。我发短信给王克勤，他回说“事情有变，你不要来了。”

我还是去了保定。可能是那句“事情有变”，我在想，他大概是遇到麻烦了。

我一边等火车，一边想:怎么这么象侦探小说情节呢？老侦探接到案子，跟第一天上班的年轻女助手说：“你还是别跟着来，有点棘手的案子。” 女助手顽固地跟踪老侦探，惹了很多麻烦，最后还差点给人杀了，但是在最后关头，女助手一定会救老侦探一命。当然，如果是东野圭武写的又另当别论，老侦探跟女助手都会死掉。

我实在是一个很无聊的人，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这种故事。

我在火车站的车站，买了一本书。一本日本推理小说，主要是要保持紧张情绪。

火车上的乘客，都是上班族的样子。可能是去开会的人。有一个混血的女孩子，给她上司看她手提电脑上，准备好的议程。她询问意见的样子有点太讨好。

到了保定,我发了短信：“买了下午六点回北京的火车票，我会在火车站附近等，您方便时可以见面。”

我找到了一间小餐馆，就在里面看书。到了下午三点，书也看完了，我还是没有收到王克勤的短信。我想今天大概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我到处走了走。
可能是放学了，有一群中学生骑着自行车走过，其中一个说了句什么，其他人都笑了。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昨天有个女孩子被车撞死了，但是生活对这件事无动于衷。

“看过这么多事情，你怎么对抗麻木呢?或者说，你怎么对人保持敏感呢?”我很想问王克勤。

＊＊＊

几天后，王克勤回到北京了，他约了我在他办公室见面。

我敲门。
“请进。”里面的声音说。我开门进去,一个男人背着门,在写东西。
我走进去，关了门。他还是没有回头。
“请坐。”他说，还是没有回头。

我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他可能在赶稿吧。报馆都有所谓的”截稿时间“吧。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不好意思,你自己倒茶吧?” 我笑了,“没关系。”
他站起来倒了一杯茶给我,然后又问,“抽烟吗?”我摇头。

他拿了一些剪报和视屏给我先看。
然后他就拿了他的稿子出去见编辑了。

他跟同事回来办公室时,不是很高兴。
他的新闻稿好像没通过。好像是,他的那篇新闻跟经济无关。他跟一个同 事发牢骚:“生活怎么会跟经济无关呢?生活就是最大的经济嘛!”
两个人抽着烟。然后他又说:“我最喜欢这句话,生活就是经济,不然什么都不能写了。”
他还是没有放弃调查。

我问王克勤那个疫苗事件害死了那么多小孩的人后来怎样了?他叹口气, 说:“别提了,我后来发现,在中国,坏人反而可以自由地在这个制度里, 生存受益。”
问他,这么艰难，为什么还要做?他说他没办法，他的内心太柔软，他看到别人受苦,他就受不了。

然后我就在我的笔记本写了这句话:“一个灰暗、危机四伏、价值观倾斜 的世界,一个不合时宜的寻找正义的人。 ”
这会是我的短片的人物。我认识的王克勤,那个不管情势多艰难,还是坚持做调查的一个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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