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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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是我的长笛老师。三年前他第一次来我家给我上课。
为了要评估我的程度(因为我中学是乐队的长笛手,但是没有受过正统的音乐训练),他让我吹奏一段曲子。
我吹奏完毕。他皱眉。
‘整首曲子,你吹奏得这么小声,怕邻居听见吗?’
‘呃,会很小声?我以为这是长笛的声量啊。’
‘这是比蚊子还小的声音。你以为你在为邻居着想吗?’
‘我一直以为长笛是乐队里面最小声,最听不出来的乐器。。。而且,以前我也吹奏短笛,那时因为觉得它的声音太响亮,太引人注目而每次演奏都自行降一个Octave 呢。’
‘如果演奏不被人听见,那么演奏、表演的意义是什么呢?’
那是第一堂课。第二堂课我一直在练习‘被听见’。
* * *
K比我小。但我年纪比较大竟然一点也占不了便宜(我以为他会不敢指正我一些错误而会对我比较宽恕)。然而,他一点也不曾对我的优势(我以为的年龄优势)感到害怕。他说话还是一样直接,甚至不留余地。不过因为他(竟然)敢这么直话直说,常常激励起我去练习(不要这么多借口, 有一点点不服输。)。
我有一个坏习惯,喜欢练习自己很熟悉了的部份。重复地吹奏着那部份。所以上课当天,一些难度较高的小节还是一塌糊涂。他会说,那不是练习。那只是‘你自己以为自己在练习’。在我的眼里,如果艰难的部分被你都故意略过,那么练习所费的时间和力气,只是让你觉得‘我很不错哟’。只是重复讨好自己而已。你故意跳过难的部分,而一味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但是,这样练习法简直不能叫练习,至少,你的练习跟我对练习的认识不符。
又有一次,我练习的时候,注意到音准,就不能注意大小声。注意音量就忽略了拍子。我直嚷:
‘这哪里可能。我只能专注于其中一样啦。同一时间内如何同时注意这么多?’
‘你确定是你做不到吗?’
‘。。。’
我和K二人都应该是属于冷漠型的人。就不是那种因为认识三年而变熟识起来的朋友。我们都有一种类似的冷漠。不是说真的不喜欢在上课中提及音乐以外的事。 而是,我们大概非比寻常的慢热。譬如,我不知道他几岁。甚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连他是学生都不知道。他也一样。从来不过问我的事。除了他应当看得出我的冒失和粗心大意之外,大概对我知道的也不多。
这样,三年。
* * *
那天是我们最后一堂课。K 将去德国。我心里知道,因为我们都是‘冷漠型’的人,所以,这堂课以后,大概很可能不会再见面了。我吹奏完练习曲十九和莫扎特D大调长笛协奏曲后把长笛收进盒子里合上。我就知道,这样我们就算告别过了。
我们这样离开那间隔音室。我想说些祝福的话,结果也没有说出口。正如所有的分别情景一样,我走向我的电梯,他转向另一个方向。
我们回过头。
‘那么,再见了。’
‘嗯。好。’
(精简得像某个午后某家高级酒店里下午茶的精致蛋糕。)
电梯门关了以后,我想。我也许该让他知道,也许我的长笛没有进步太多(没有比他想像中多)。但是因为练习着长笛,生活中的很多部份因此而向更好的地方走去了(而这些长笛以外的获益,比他能够想像的还要多很多)。也许他应该知道,这些日子不间断的练习让我觉得,我所练习的并不只是‘长笛吹奏’技巧而已。
电梯这样把我运向最底层。电梯门正要开的时候,我才开始想起我们的第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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