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老师，

想找你很久，却一直耽搁着，直到身边的旧同学都没有了你的联络方式。

听说你现在在中国念书了。

不时想起中学上课的情形（也许已经老了，所以常常会想起比较单纯快乐的日子吧）。想起那些年，任何科目的作业我都没有交，懒惰。但是你发的作业--作文，阅读报告等等，却无论如何也努力地准时交上（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不过我想这并不是只是因为畏惧你而交的）。大概是当时已经觉得你的作业有些什么不一样吧。直到毕业都没有察觉，因为做你的作业，让我有了一些改变。

记得我曾经是很爱写范文类型的文章的人。原因无他--我是较懂得取巧并且懒惰的学生。那时写的东西都似乎尽量安全保守。不做‘错’的事。不尝试新的东西。对，也许我曾因此拿过不错的分数，可是当时写的都是别人现成的东西。别人现成的情感。现成的词汇。现成的开场白。现成的结语。现成的成语。你的作文题目总让我不能应用我最拿手的背范文的写法。因此，我必须开始内视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在想什么。我必须写一些贴近自己的文字。

我最喜欢的课，就是每个星期一次的作文课，两节。当时你在白板上写着‘作文’，然后写了本周的题目之后，我们班上都会集体唉声叹气起来，抗议作文题目之怪。

“老师，这题考试都不会出啦。”

我们总是嘟囔着。。。希望你把题目改成比较实际的作文题目。但是你总是那么坚持。背着你的时候，我也曾装作一副讨厌你的作文题目的模样（大家似乎都必须以一起对老师表示不耐才能赚取一点点友谊）。然而，我一直没有跟别人说的是，每一次你在白板上写那些不寻常的作文题目时，我总是偷偷庆幸着你没有因为我们大声喧闹而改成比较容易被接受的题目。我于是安静地开始写，一页一页地写，直到两节课的时间慢慢溜过去为止。

因为这样写着，才发现原来--我、有、想、法。原来我可以写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写出老师想看的‘我的想法’。

（毕业前都还没有跟你说过谢谢。）

还记得你开的阅读书单，也和以前老师开的完全不同，和别的班级也不同（所以不能借来抄？）。因为全都是我们没有听过的。西西--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咦，什么女子嘛）。张大春--大头春日记（什么大头春嘛，听起来这么色）。嫁妆一牛车（什么嫁妆嘛， 还牛车）--王祯和等等。

“什么嘛。”

我们一看白板上的书单就开始怨声四起。

（为什么不给那些四大名著？ 那些我们已经会写了。这些都没有听过，怎样凭空‘作’出报告来啊。)

于是还是没有办法，我选读了西西。阅读报告题目便是：我的抽屉。

想起来是因为这样，毕业后开始再次开始喜欢看书。后来因为好奇书单里的其他书到底在说什么，而渐渐开始会用仅有的钱，一个月逛一次书局（大头春是谁？大头春色不色？嫁妆一牛车 是什么意思？）。这样，慢慢地越看越多，越来越觉得阅读真的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很多年以后，还断续地写着。虽然不至于因为写东西而变成一位以写东西为生的人或一个很会写故事的人，但是毕竟因为喜欢写而变成一个不同的人了。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能够这就已经够了（我要的不多啦）。能听见自己内在的声音，把我看到的世界写出来，那样就很够了。虽然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因为上了你的课而决定去念中文系什么的。不过，毕业后的某年后，我突然发现，有一些人对别人的影响可以是很巨大的，只是当时往往不被察觉而已。

而那人就是你。因为在找着你的联络方式，所以刚跟一位朋友谈起你。我们都一样觉得，那是我们中学很重要的一个关键。

（还好。还好曾经遇上一位这样的老师。）

也许我并没有因为一直写而变得‘写得很好’。但我知道这不单单是语文上的，不单是中文上的‘变得更好’。而是对于创作的认识，对于该坚持的东西坚持这样的态度上，有很大的转变。

在写的过程中，每一次都再一次发现‘原来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一个人。原来我在意什么样的东西和细节’。这样的体验，就让我看事情和自己的方式有了另外一个新的角度。我很感谢这样的‘奇怪的作文题目’悄悄地改变了我。从那个时候开始起，一直到今天。

想让你知道，当年嘟囔的学生中，也包括我。但是，你那班嘟囔的学生中，其实有一些（至少我）很珍视这样的改变。

（毕业以后，也不曾碰见你了。）

想说的是，这些对我很重要。谢谢你。也希望你快乐，安好。

九五年循人中学
高二文商一
学生黄翠美

其实一直以来脑里都闪过向这位老师说谢谢的念头。常常想起班上起哄的那种气氛。老师你该不会就因为这样而觉得十分沮丧吧（朽木不可雕啊）听说老师你后来去了另外一间独中教书，又听说你有在拉大呆过，但是现在在中国。我手上只有你拉大的电邮和马来西亚的手机号码（也不知多少年前的）。所以，在这里写着，希望如果有人认识林志敏老师就请转告他一声，说有他有一枚十年前教过的学生，在这里写了一封信，想让他知道，这些当时她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改变，今天她突然清楚知道，这源头--十年前的作文课。对此，也许老师你已经忘记了，但是她很感激。

或给我发电邮：rednoseking@yaho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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