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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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他的名字。他妈怀他的时候,老是觉得在怀着什么果实,老是觉得自己是棵老树。从来不吃水果的果然他妈突然餐餐要吃芒果、苹果、龙珠果、奇异果等等。于是他妈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就要给他这个名字:果然。
有一个这么别致的名字,果然的人生,当然与别人有一些不同。但也没有因此完全成了一个突出的人。他只是成了一个名字比别人突出的人。关于果然,大家对他的印象比较深刻的时候,总是在第一堂课的自我介绍。
我叫果然。
他的同班同学就会乘机鬼叫地说:
--什么?果然是你!
通常愣在一旁的是老师。搞不清楚状况的老师总不知道是该责怪果然乱报自己的名字,还是该责骂那些拿果然的名字开玩笑的人。全班这时候总是笑成一团。果然果然。可是大家对果然的记忆,只是停留在那里--上课第一天。以后,果然就逐渐被淡忘。或者,是果然自己选择性被淡忘的。
因为果然实质上是一个希望低调生活的人。再加上他除了名字之外,也真的没有任何更能让人注意的特质。他不擅长乒乓。他不会画画。他没有演讲的才能。他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他长得不高。他长得不矮。不胖。不瘦。不太黑。不白。果然的亲戚朋友也跟他爸说,他果然平凡。
平凡的他不喜欢再三解释自己的名字。每次被问起的时候,他都没有选择地必须向别人解释。也无法回避地再次记得名字的由来。果然有时候真的很愤怒。难道真的要我每次回答说,因为妈妈怀了我以后,觉得自己像棵老树并且突然喜欢吃水果,所以才给我取名叫果然吗?难道总是要等到那些人惊讶地笑,然后才说,不过她去世了吗?难道要反复听别人说啊。对不起。不好意思吗?果然心里每次都这么想着这些情节和对白。
不要再提醒我这件事了。放过我吧。我不希望被反复提醒。果然这么想。他恨他妈。当然,这只是在愤怒的时候。其他时候,其实他也不太清楚他对自己的生母有什么感觉。
那年,果然的母亲生下他以后,就离开人间。让果然变成了没有树的果。
我很快便会烂了。果然自己这么想。
也许他真的没有擅长做的东西。或者说,果然没有让人觉得‘啊,这件东西,果然做得最好!’的特质。譬如邻居敏敏,最会折衣服。总是把衣服折得整整齐齐。该熨的衣服,也绝对平滑,没有皱纹。譬如后面的韦地,特别会写东西。写的东西老师给老师贴在布告栏,甚至还曾经多次投稿。那样的孩子很容易让邻居说出:
--你看那敏敏,就是厉害折衣服呢!
--你看韦地那孩子,就是会写东西的孩子啊!
相对地邻居们面对着果然,和果然他爸,无论如何就是说不出‘啊,所以我说呢,果然最厉害做XX 了。’邻居们真的有试着想过,以为总是可以找到什么来称赞果然这孩子。可是任他们怎么想,一直也没有一个邻居想得到。
果然知道,自己果然不是个料。
于是果然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发起呆来。看着那些碎石的图纹,灰白灰白的。他想像着自己缩小得可以在图纹里面奔跑,跳跃。他喜欢那些地砖的裂缝。他用手指专心地抠着缝隙间的灰尘。抠成一大团。他也喜欢什么都不做安静地躺着,看天花板。他看着天花板的纹路和壁虎。看着壁虎在灯管后面不见了。然后又在另外一边出现。他喜欢看天花板上照出窗子的光,歪斜四边形,闪烁着。他喜欢看玻璃窗上的雨滴然后想像很多星子坠落。果然可以一整天就只看这些东西。甚至是他的裤子。只要瞪着自己的裤子就会看见布料上不止有交错整齐的四方体,还有很多小小的东西开始移动交错着,而且越来越快速,像这些小小的点都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形成一个迅速移动的网。
果然这样看着,很多年。
直到有一天果然长成了一棵树。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他突然抽长,身体沿着窗子长了出去。就一直塞在窗子不能动了。他的手长成了密密麻麻的叶。
他变成一颗芒果树了。果然很开心。
我终于可以安静地看地上了。看着自己巨大的影子,果然这么想。
好多年过去了。果然看见父亲老是在叹气。看见很多人进出他的屋子,全都一脸担心的样子。后来他看见邻居陆续搬离。到后来,他看见父亲去世。村子里最后只剩下果然还一直卡在老屋子的窗子里,弯腰站着。
我呆坐在果然碎碎的影子下,已有一个下午。
这是果然的故事。在果然的影子中不小心睡去后,果然跟我说的。
我醒来的时候,嗅到草香,果然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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