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疏疏梳 2007-10-24 14:03:23

不知道是从那一天开始的。他实在想不起来。身体冷得僵直着。他赶紧盖被入睡。不要想太多了，他跟自己说。但是那种僵直的感觉确实不好受。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公公的洗衣店里那些熨得直直的衣服。那些衣服垂挂在大柜里等待别人来领取，都糨得直直的，上面还有些小字条。那时大柜的玻璃已经坏去，公公用透明玻璃纸代替玻璃封住了橱窗。洗衣店对着大马路，烟尘多，这些玻璃纸也显得灰蒙蒙，衬着大厅那片朦胧的老镜。

老镜总是径自将店里的人自行加倍。恍如真的很多人。没有人的时候，大厅却又显得无限大。好似只有他一个人。

他总喜欢走进来，看着那老镜和上面他不识的红色字体和镜子中自己被稍稍扭曲的形状。镜子挂得斜，所以他的身子也显得被扭曲或缩小了。他老是从中看见大伯的光头。大婶拿着茶进进出出。还有马路上车子放射出来的光一阵阵被镜子再次反射出来，刺眼得让他不敢久观。

大厅放满许多小藤椅，要不然就是高木椅。那时他还不够高，爬不上那些高椅。不过，他够小。小得可以在这些玻璃橱里钻来钻去。滑腻腻的衣服轻抚着他一身，很香。大伯很忙，老是在窗边熨衣服，水汽蒸发的吱吱吱响。他有时径自觉得，大伯是开火车的吧。公公他们没有留神孙子已经溜进橱里玩。发现孙子在跟那些整齐的衣服玩闹时，总会大声喝道：

不要玩了，你跟我出来！！！

但这小子就是喜欢衣服。这些笔直立的衣服大多是西装，或者华丽的印族或巫族的精致服装。颜色鲜艳，红、橙、土耳其蓝，宝石绿、金。。。什么颜色都有。上面不时还缝有许多发亮的小亮片像迷你铁轨爬满了艳丽的衣服，尤其是袖子末端和领子边缘。有些还绣有精致极了的小花。他在衣橱间行走。看着这些衣服一层裹着一层，外边却有一层透明袋子包着，全都穿戴齐整，像是集体列队出席什么隆重宴会的样子。

他看看收音机上的小闹钟。3:45。

不能这样了。已经很夜，他对自己说。想办法睡去吧。可是老是想起他房间角落的衣柜。他望一望衣柜，还好都合着。装的都是自己的衣服吧。不对，前女友的衣服，至今还没有人来领回。一直挂在左边的柜子里。她不在以后他再也不曾打开那橱。像当年公公的洗衣店一样。他突然想起，也许里面的衣服就真的就像公公的洗衣店里那些没人领回的华丽衣服般整齐排列着。

4:27。一定要睡去。不要想这些了。他把自己的身体用被盖得好好。但身体还是很僵直。

小时候他看过没关好的衣橱里，两件衣服正跳舞。左右左右左右左。他那时很害怕。鬼吗？他握住姐姐的手，把自己塞在被里面。不敢再看那衣橱一眼。可是姐姐的手为什么干得如树皮一样。他不敢想。也不敢把姐姐叫醒。一直拼命叫自己睡去。风扇旋转着，把他汗湿的头发吹干。直到天亮，才跟姐姐说起那对跳舞的衣服。

又作梦啦？那时姐姐疼惜地抚摸着他的前额。

***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是马路了。他身上的中央画了白色的虚线一直延长到无限远处，就快失焦。他不能抬起头来。却只能僵直地躺着。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望着天空。天空过于刺眼，他不能久久望着。于是把眼睛合起来。

是在梦境中吗？他觉得，即使梦见自己变成一条马路，也太夸张了。醒来以后一定要把这个写下来。也许就是一篇小说了。

喂。不要玩了。我要醒来。

他却发不出声音。他又睁开眼。这时已经是清晨。去巴刹的阿婶们在他身上走着。边走边嚷着：

小孙子不要跑！不要跑！跟我回来啦！

他只能僵直躺着。汽车在他身上行驶。停。又行驶。人在他身上走过。又停止。又走。他生气了。这是他作过最荒谬的梦吧。他想。妈的周公。不要玩了。他希望他的梦快些到达终点。因为，他不能就此变成马路啊。上班女生的裙下风光他一览无遗。那些伞状的漂浮物如梦里摇摆的水母漂浮着。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合上眼也不是。睁着眼也不是。这样他躺着。竟然已经躺了好久好久。

直至他前女友的妈妈来看他。他一开始想不起她是谁。想起的时候，想称呼她。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手和脚完全不能移动。前女友的妈妈看着他，说了一声：

可怜的孩子。

之后便不停降雨。他身上都湿了。发出马路蒸发的特殊味道。这味道，他是熟悉的。以前下雨停之后在公公的洗衣店外面蹲着玩也是这个带有泥土还是柏油的味道。他再次合上眼，希望就此梦境会在他醒来的时候结束。

他醒来了，终于。

他睁开双眼。不再是女人的裙摆。不再是阿婶和小孙子。他身上没有车子行驶又停止。他几乎为此而感动流泪。

终于从梦境中挣脱出来。这真是美好的一天。

他姐姐在他身旁。

“好久不见了。。。”，他想。

他正想跟她述说他古怪的梦境。从小，姐姐就听着他陈述各种古怪的梦境，可以说，是他认识的人中最有耐性听他讲梦境的人了。可是他发现他的身体僵直完全不能动，也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姐姐缓缓地说：

你不要担心，忍耐一些。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像说了一个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话。姐姐过后别过头去，不看他。

他把眼睛睁得大大地，忽然他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中风了。姐姐却在这时突然严厉地呼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