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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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小姐是我认识的朋友中,外形最为突出的一个。她长得。。。老实说,普通得很。甚至可以说,不起眼。眼睛不大,糟糕的是,也不是那种很东方的小眼睛。总之,介于两者之间,眼睛似双不单,似单不双。很抱歉地说,就是平庸得很。
手臂小姐之所以被称为手臂小姐,当然是有缘故的。她是我中学时的同班同学。记得中学时有一节课叫自修节。原本校方当然希望我们用来作自修用途,所以没有老师来上课。可是,我们班上真正自修的同学,不多。倒是因此有了不少即兴讲课的项目。有些同学会站出来自以为是生物老师般地讲解生物课。有些同学会拿一个吉他出来唱唱歌,有时班长会站出来要我们表决是否要共同写信抗议某老师教学不良。总之,是一个很难以预测的四十分钟。看不下去的同学往往将头伏在桌子上大睡一觉。
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有人提议要为全班的女生作一个大评分。有人拿了老师用的点名单,发起了‘评分大赛’。其实,手臂小姐便是这样产生的。某男生按照名单顺序念出女生的名字。
陈静仪
陈淑芬
陈美愉
方若宜
姜小曼
。。。
。。。
全体男生就开始决定要给每位(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比较适合用‘个’)女生多少分。当然,那时手臂小姐是相当吃亏的,因为正值青春正盛的时期,平凡的脸又长了青春痘,自然更要亏一些。于是,坐在教室后面的一群男生,像急于应用刚从数学课里学来的负数概念,喊出:负二十。
后来冠亚季军都被选出来了。为了使场面更加隆重,有人提议添加一些项目。
于是,就有了‘发线小姐’、'手臂小姐'、'手指小姐'和'下巴小姐'。
手臂小姐难得得到一次通过,众评审认定非她莫属(甚至原本对这游戏不屑一顾的女生,都突然放下读着的课本,点头赞同)。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的手臂特别好看。而是,她有一双特别长的手臂。有多长呢?手臂小姐的手如果没有好好折起来的时候,可以垂到脚板以下五公分。太长的手臂其实并没有给她太大的方便。反而常常给她带来麻烦。譬如,我们以为手臂这么长,若要在巴士上拉到握柄,肯定比较容易。尤其是对当时矮小得很的我们来说。
记得就是那一次我们几个女生奋力说服她拆了捆绑在她手臂上的绳索,跟我们一起搭巴士,她果然很容易便拉到了拉环。只是她的手拉到了拉环,但是巴士摇晃得太厉害,所以反而比我们还要难以平衡。她总是被摔去不同的方向。一时往车头一时往车尾地晃着。她多节的手臂,对她来说,只是添加麻烦而已。她那时的样子,看起来像洗衣机里将被打坏、打皱的衣服一样,不断摇晃着。我们开始后悔这样的建议,结果还是用手架着她的腰,不让她移动才能平安到站。
后来我参加了乐队,手臂小姐也跟我一起参加了乐队。
因为她的手臂特长,所以被安排练习吹奏长号。当然后来我们发现手臂长跟玩长号是没有很大的关系的,尤其是,长到她这种程度,对于长号来说,太长了。不过还好她可以伸缩着自己好几节的手臂,至少她玩起长号来说,还算是蛮得心应手的。
有一年我们乐队办了一个音乐营,地点在波德申海边。那时我们日夜练习着,直到有一天,手臂小姐叫我跟她去一个地方看海。我们手上还拿着各自的乐器,便爬上了那一座小山丘。
“上面有灯塔哟!”
我们沿着小路走上去,风越来越大,果然在顶端看见了一个灯塔。还有,海。我们小心地走到那灯塔的边缘,靠近海边的那一个方向,放下了我们的乐器,在那边唱起歌来。
风实在很大。我一直害怕不小心被风卷进海里面。
手臂小姐说,虽然你很轻,但是还是不可能的。
我们那样站在灯塔的边缘,树木摇摆着。从这个角度看来,这海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从高处看下去,海还能看出一些蓝和绿的颜色,根本让人联想不到,这海跟昨天我们乐队在嬉戏的海是一样的海。
“海的面目可真是多啊。明明是同一个海。”
“是啊。明明我不是手臂小姐,你们却都这样称呼我。”
“那,只是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的习惯啊。”
“我知道。”
我们在那边缘的一小片土地上坐了下来。坐了下来以后,看见的便是天了,天晴得过蓝,只有几片如棉絮的云朵。看起来好像是假的。我们这样靠着灯塔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在大风中实在容易让人不想离开。我们二人不言语地发着各自的呆。手臂小姐突然说:
“如果,有一天,我走到了边缘。像今天一样的这种边缘。你说前面还会有什么。”
“我不知道啊。”
“那,你会赶得上来吗?譬如说,十年后?”
“会啊。你只是手长,又不是脚长,我比你高,跟得上的。”
手臂小姐那时大声笑着,说,还好我不是脚长。说完她拿起她的长号对我说。
“来,合奏一曲啊我们!”
我拿起长笛,我们二人,一个长号,一个长笛,究竟能凑成什么样的音乐呢?我也实在不知道。于是,便随便吹奏了这几天营里反复练习的进行曲。她的长号声音很广阔、响亮。总是厚厚地托着我浮浮的音符。
“恩吧恩吧恩吧的长号。你们老是这样哦。”我学着她的长号发声。
“度嘀度嘀度嘀。你们也不是老是这样。”
“嘿。你觉得我比较边缘还是你啊。”
“我觉得我的手臂比较边缘。不信你看。”
手臂小姐拆除了捆绑着她的手臂的绳索,然后举起来,再向崖下面长上来的一棵树的树顶端延伸去,很吃力地站到很边的土丘上,直到碰到一根小枝为止。她不断地抖动着那根小枝。
“我可以到这样的边缘。你呢?”
“这。。。”我望着脚下的海,浪花白得像指甲。
树枝被她摇晃得跌落了好几片树叶。我想起好多年前她在巴士上像被洗衣机摇晃过的样子和‘班上唯一一个得负二十分的女子’这个头衔。说起来,这个负二十分的,今天想追她的男生可多了。想起这样不可思议的转变,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傻笑什么?
“没有没有。”
后来我们下山去,因为擅自离营而被处罚。罚两人排好演奏型的椅子队形。罚二人步操两个小时。罚在太阳底下草场正中央,面对面立正四十五分钟。
回去后不久,她因为父亲被调职而离开了我们住的城市。我却没有再听见她的消息了。她给我的地址,我之后还有写过两三次信过去,可是都没有回音。一直到现在,如果身边有人提起‘边缘’这个词的时候,我便会想起那天在小山上。我们坐在灯塔边缘,她说过的话。至于那个音乐营中我们究竟练习了什么曲子,我至今一首也想不起了。
那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手臂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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