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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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芝不是人。她是壁纸。可是她老是以为自己是人。好吧,碧芝如果是人的话,也是一个让人觉得没有存在感的人。像我们走进一间屋子,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屋子的主人,或沙发之类的。壁纸也许提供了某一种气氛,但是大部分的时候都只是是一种似乎存在着的东西,不太会被认真注视着。至少大部分的人不会留意。碧芝自己当然不这么认为。
碧芝身为壁纸这件事,说起来,只有我知道。碧芝这张壁纸身上有着菱形的纹。似有若无地浅浅印着一排排的图纹,延伸到天花板的边缘去。碧芝总站在墙边听着别人说话,以一种具有距离感的方式参与着人们。不,她会说‘我们’。因为她以为她也在一个距离外注视着自己和别人,虽然在别人的圈子里头并没有包含碧芝这个‘人’的存在。无论到了那里,她总是与墙壁同色,或者,总是化成一些简单的重复性图案,成为了气氛的一部分。
碧芝脸上唯一的装饰品是钟。人们其实在谈天中开始注视到她也是因为她眼睛上的那颗钟。
啊。六点了。要走了。人们看了看‘她’后说。然而我们都知道,人们看的不是碧芝而是钟。人们不会在她身上花时间。
那么我是怎样发现碧芝的呢?
话说那时我不得不去一个小学同学会。少说也有十多年没有见过那些小学朋友了吧。本想推辞,毕竟小学也没有有很多玩伴,多半要不我都不认得,要不,都不认得我了。但在小学班长的坚持下,说什么--很难得,要不要看看那个诙谐的理哲同学今天长成什么样,要不要看看那美女少芬变得怎样(一面奸笑),还有那个邋遢熊现在变成干净又帅气的老熊,况且,大家也想看看你变成什么样了啊。
班长不断地以各种方式游说着。还加上一句--这次不来,恐怕下次没有这么‘人齐’哦!
于是还是去赴约。
到了那里,大家已笑成一团。大概在讨论着一些旧事吧,譬如,小巴正拍桌子笑着对隔壁的阿云说,我记得你呀,你就是那个被老师罚在办公室外面念‘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的那个懒惰明嘛。要不就是一向文静的阿炳突然大声插话说‘你就是那个铅笔装满涂改液罐子里掏出来的铁球,上课老是在玩自己的高尔夫球的那个嘛?’
我靠着墙壁站着听他们相认着。已经没空椅子了。
就是在这一刻,我发现墙壁似乎有磁铁。就像我们小时候的铅笔盒吸住铅笔盒软绵绵的铅笔盒盖,把铅笔钻放得靠近那铅笔盒的开关处,铅笔盒就将铅笔钻吸住了。像家里冰箱吸着妈妈贴的美食剪报。像白板吸着世界地图的教材。我被墙壁吸住了。不能动弹,背部逐渐凉了起来。并且,一向驼背的我突然直起了腰,紧紧靠在冷冷的墙壁上,渐渐和墙壁连成一体。
我跟他们一样大声笑。奇怪的是,并没有发出声来。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伤风所以听觉不好,听不见自己说什么。后来才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用很大分贝的声量说话,也没有发出声音来。我后来也习惯了,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我这样站着,清晰地听见所有人的对话,即使是同时进行的,竟也可以层次分明地被听见。譬如,静芬和理哲小声地约着下一个约会、康文,紫颖和大头在讨论着当年班长和美女芬的一段情。其他的六人在谈着给陈老师体罚的种种记忆。另外一桌的七人正拘谨地谈论着各人正从事着的行业。我都听见,只是什么也说不出。
“你是?” 突然我听到一个很微小的声音。这声音甚至比秒针移动的声音还要小。
“我?你是?”
“赵碧芝。”
“壁纸?”
“不,我说-我-是-碧-芝。芝,第一声。不是第三声,纸。”
“你站在这里多久了?我怎么都没有看见你?”
“很久啦。我来的时候,他们一个都还没有到。”
“我是翠美。我和他们有一个小学聚会啦。”
“你为什么说‘他们’。我也是你的小学同学啊!”
“我小学没有一个叫碧芝的。。。”
“。。。我跟你同班的咧。”碧芝说起话来什么表情都没有。由头到脚(如果那也算是脚)平平如纸片。眼睛耳朵鼻子都看不出来,只是统一的枣红色系,整齐的菱形和线条。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虽然她坚称我们是小学的同班同学。简直是壁纸嘛。我心里嘀咕着。小学班上哪有这一号人物嘛。
后来我们就这样靠着墙壁站着听他们谈起旧事,几乎有四、五个小时了吧。
理哲抬头往碧芝这边看,然后惊呼了一声‘啊,六点了!要回了吗?’
大伙儿便陆续相互告别然后一些人相互提醒着:照片记得传去我电邮噢!
* * *
一个星期后,我在咖啡店遇到班长。
“你哦!干嘛放飞机?”
“啊,我有。。。”
“那天聚会好多人来哦来,照片刚洗出来了。我给照片给你看。好可惜你不在,真是。。。”
我看了班长递过来的照片,果然没有我。倒是背景的颜色--枣红色的菱形图案。
“赵碧芝!”
“谁?。。。”班长被我叫喊的声量吓了一跳后,抬头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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