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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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琪是我小学、中学最重要的朋友。可以这么说,我小学并没有朋友,只是一直跟在她后面,像是她的附件般认识她认识的朋友、读她读的书、念她念的学校、喜欢她喜欢的食物、参加她参加的活动。
初中一的时候,她每天上图书馆。图书馆这种地方是我其他朋友不太想去的地方。太高。太远。太静。但是我的朋友韵琪却每天上去借书、还书。我没有更重要的事做,所以那段时间多半也会跟她上图书馆。翻看书柜里的书,尤其喜欢翻看最后一页看借书卡上的名字和日期。那时很多书都有她的名字和字迹。字体饱满,方正,通常是钢笔书写出来的,有一种吸引我的润泽(后来我也学她买了钢笔)。在她的名字下面,常常便是我的名字。当时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凡是都一副无不可的模样,跟着她做她做的事。
我有几个习惯,都与她有关。譬如,我喜欢在买书之前嗅书,喜欢用手指触摸书的页面凹凸。譬如,我习惯用墨水笔,不太用原子笔。
初一下半年,学校铜乐队招收新队员。她举手。我也举手。那一年的新会员只有五人。记得第一次拿乐器的时候,队长看了看我们的手指,说,非你们莫属。然后神秘兮兮地转身进入乐器室端出两个盒子递给我们。
“你们的。”
之后我们从学校建筑物后的一条长廊(也可以说是窄道)穿过,走到建筑物旁突出的一个阶梯(上面没有盖)上坐着。一起把黑色的盒子放在校裙上慢慢打开。盒子里的一颗颗圆圆的银键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映着无数个我们。我们相视而笑,也说不清为了什么。
又一起把盒子合上。哒一声。
定格了。
我们喜欢在下课时呆在乐器室练习,或不断地拭擦我们发亮的宝贝乐器。在我还是队员的五年半内,乐队一直是一个非常贫困的团体。乐器长满斑驳的青苔。谱架也生锈,乐器室处处都是手指不愿意触摸的凄凉景象。地上也许还留着乐器里清出来的一滩口水。小小的乐器室暗而狭窄。一边是摆放乐器的木架子,另外一边则是一排木椅和谱架。全体队员如果都要拿乐器去练习的话,很容易互相碰触或敲到对方,所以总是要不停地说:
小心头。
自己必须在人群和乐器和的碰撞声中找办法钻出去。
由于我和韵琪都是新队员,所以幸运(或不幸)地拥有别人没有玩过的新乐器--长笛。之前乐队并没有人吹奏长笛,所以别人总是好奇长笛的声音究竟是怎么样子的。可是,没有人玩过,没有人可以教我们。很久很久以后,我们发出的声音依然让人失望。他们总是大声喧嚷地说,吹来听听。而我们真的吹了出来那些不完整的音符,他们却马上以一种‘哦。好,够了’的表情开始忙着暖声。
(Do Me So Me Do)
星期六下午全队在一间教室练习。我还记得教室外头老是传来食物酸臭的腐烂味道(学校后面是组屋的垃圾槽)。练习未开始前,我们都必须合力把课室的桌椅推到后面,将课室转换成一个我们称Concert 型的弧形结构。椅子桌子在拉扯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各种乐器混乱在一起的声音和指挥棒敲打在谱架上的三声‘嗒嗒嗒’的警告声至今还很清晰。
那时韵琪特别喜欢为我们拍黑白照。她说黑白照看起来特别有时间的味道。那时不像现在人手一机。那时候我们还处于‘拍照还是一个很慎重的决定’的年代(黑白照片冲洗又比较贵)。毕业前,我们一伙在学校外的巴士站面前拍了两张黑白照。嬉笑着说,十年。十年后我们再来拍一张好不好。我们多拍一张,假装我们十年后又在这里见面,然后看见巴士到站的样子。大伙儿各就各位嬉笑着。她在脚架那边为我们调对焦,并不时回头看巴士是不是已经要转进来了。
好了吗?她说。
一二三。她跑过来。摄影机在前方闪着。快!韵琪,快!巴士要来了!
已经十。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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