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我们都叫她梳小姐。因为她的工作是梳声音。我住的这个城市叫破绽之城。至于为什么叫破绽之城，我也不太清楚。老一辈的人，也许比较清楚。譬如我父母，他们就会说，听说你公公婆婆来到这城市的时候，看见到处都是破绽，所以他们就称这里为破绽之城。可是，我长得那么大，有多大呢？三十岁了。却从来没有看过破绽。也不知道破绽是什么。只是知道大略是，一种与现实不符，或漏洞之类的东西。说实在，我想我懂的也很少。即使我父母吧，每次我问他们，破绽之城为什么叫破绽之城，他们也说不清楚。总是赖祖先。

祖先这样说就是这样说。不要问那么多。

话说回头，梳小姐是我们城里唯一以梳声音作为职业的人。也就是，别人简称为，梳手的一份工作。在我们的城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天生该做的工作。而该做的工作是什么，是等到我们满十八岁以后由一架机器决定的。那架机器被设置在城市正中央的一个圆形广场的中央。满十八岁的年轻人被长辈带到这广场中央的一架类似汽水贩卖机的面前，虔诚地合上眼睛，默念“罗卡米达拉，罗卡米达拉”之后，投入硬币，机器就会掉出一件象征性的物品。通常这样的物品实在太难让人理解其象征的意义。所以拿到这样物品之后，又必须去另外一个亭子里面，拿号码，坐着等待。直到你的号码在荧幕中闪烁的时候，你便可以走向柜台询问详情。通常城里的人都会在十八岁生日当天到这个广场来领取属于自己人生未来指向的物件。

我就是在二月二十一日那天遇到梳小姐。

梳小姐在我前面。我父母在我旁边，暗自祈祷我得到比较好的物件。能够因此过比较快乐美满的人生。但是我一点都不在乎。我觉得无论得到什么，都已经注定了。现在祈祷也没有作用。所以就静静地排队。直到前面只有一位小姐了。我才开始觉得紧张。因为，我突然觉得，我的未来，就将会被这他妈的机器决定了。而我们还必须如此虔诚地默念那句：罗卡米达拉，罗卡米达拉。”。前面那女子似乎很淡定。她是独自一个人来到这广场。我站在她后面，看着她把一枚五十元硬币投进那机器里。五秒钟的静默过后，那机器掉出一根梳子。女孩捡起那根梳子，便往那亭子走去。

后来我是拿到了一条拭擦桌子的抹布。我原本以为那一定是一条非凡的魔术布。想象或许这象征着我将成为一个能从平凡的布中变出小鸟来的魔术师。但是后来经过那柜台小姐详细地解释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工作，是一名侍者。在一条阴暗小巷里的一间叫阳台酒吧的地方做侍者。我第一次去那小巷的时候，觉得这酒吧明明就阴暗。整条小巷都阴森森地。竟然还好意思叫阳台酒吧。真是的。

不过，再怎么怨，我都做了多少年了。十二年了。

十二年可以说还蛮长的。到今天，我甚至必须说，我还很喜欢这里。这酒吧是常年在于阴暗之中。阳光不会照射进来的。而到这酒吧来的人，都是为了能够独处才来的。也就是说，这里的每个阳台上，只有一个人的空间，两个人来的话，还是必须分别坐在不同的阳台。然而，来到这里的人，通常就是为了独处而来。当然我偶尔也会遇到不小心走到这里来的游客，或一群学生，想要一个阳台。而这时我就必须很有礼貌地对他们解释这酒吧的规则。这就是我工作范围内常常必须做的事。其他我必须做的工作，当然就和一般侍者一样。没有什么好提的。

我们通常都不太会跟客人说话。客人需要什么，写下来就让我们传去给厨房就好。当然，如果客人主动谈话，我们也一定会说话。一般熟客都不太喜欢说话，所以通常端了食物或饮料后我们就退出阳台范围，让客人有一个自己的空间。

会说起梳小姐是因为，我在我二十九岁的时候，再次见到她。虽然她已经改变不少，也绝对没有当年的她那样稚嫩的脸孔，但是，我还是认得她。因为当时她踏进了阳台酒吧，而我刚好是比较空闲的那一位侍者，所以便由我来接她到属于她的阳台。我们攀爬了圆形如贝壳漩涡般的梯级，终于到了那最高的阳台。我领了她到那里，其实很想问她，那年拿了梳子，结果从事了什么工作。也很想跟她说，你知道吗，我那天就在你后面排着队。所以我们是同一天生日的。

但我没有那么做。在这里工作都十二年了。这样冒然谈话确实不是很妥当。

梳小姐只是问起了我钟的事情，我老实回答了便离开了阳台。

后来我向别人听来的，原来梳小姐的工作在破绽之城市独一无二的。也就是，梳声音。因为城中有许多各种不同的声音，梳小姐的工作便是把这些声音梳理整齐。每一天早上，就开始梳。而晚上，却是她梳自己的声音的时刻。我从别人那边听来的--原来还有这样的工作。有时我心想，如果那天我比梳小姐先到达那个广场中央的机器面前，那么也许今天我的工作便是梳声音，而她，如果就比我稍微迟了些，在我后面，那么，也许她就是站在我现在的位置，成为一名侍者了。不过，我也不太确定我想变成梳小姐。因为我并不知道她梳声音会不会比我服务独处的人们快乐。

会想起梳小姐，是因为今天是二月二十一日。是我的生日。也是梳小姐的生日。

梳小姐来过的那天，我一直在厨房处理着客人留下来，必须清理的食物。天亮以后，我就不知道梳小姐去了哪里。而我，却一直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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