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马路旁围上了青色锌板，仿佛已成了路的城墙。城墙上面写着红色的“危险，请避开”，不知道多久了。有时偶尔可以窥见锌板后面的挖土机。有时可以听见发条一般的机械声响。这里每天都有一些细微的变化。譬如，锌板的位置不同了。或者，马路宽了。记得有一天走到着交界，才突然发现光线不同了。抬头一看：这里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但究竟是什么在锌板后面不见了？是不是少了树呢？是不是少了一间店屋？我每天走着，竟然也说不上来。

可是怎么都好像是，也都好像不是。

以前这里有不少像我父亲那样年纪的人在这巷子从事杂物分类。纸皮箱，报纸。各类旧物，堆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话。我总是必须匆匆经过，而他们总是好像没有要事地坐着谈天，也不知道谈些什么。有时遇到穿高跟鞋和亮丽打扮的女子走到着巷口，马上就倒退，择大路走了。大概是那些无所事事的人那样随便坐着让人感到不安吧。

上午他们多半在为纸箱报纸秤重。午餐时间则看见他们其中一些在地上铺块布摆地摊。每次经过这里我总是用眼尾扫一扫那些不起眼的零碎物件，也许是他们认为还能卖出去的，因而拾回来摆卖的宝贝吧。

我每天高速扫描着，没有什么吸引我的。都是日常生活上没有用处的东西。

但记得有一次看见一个绿色的塑料大苹果。苹果顶上有盖。可以拔起盖在里面装东西。那时一面走着，脑里的画面突然倒退到我哥打丁宜的童年。

我甚至想起了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的形状。想起那时和弟妹在父母亲的床头上不断地掀开这个苹果。有时不小心打翻了一地的瓜子。有时则是串串项链。我们似乎也从不介意单调地重复打开苹果盖这个动作。虽然好多次了，苹果里面永远装着一样的物件。不曾多一样或少一样。

没有一次给我们惊喜（譬如：啊苹果里面没有东西了！）。

我们那时一直捏着那褐色的果柄，又或抱着青色大苹果到处走着，仿佛里面装着的是一天里面唯一值得关注的大事了。

夜晚再次经过这里，对面透明玻璃窗子里的人们对着窗口原地跑步。对于路人如我，那就像是一台巨大、超清晰的电视荧幕。里头的人们正不断地在输送带上奔跑着。我想，从他们那个角度看下来大概便正是我所看不见的，那青色城墙背后日日进行着的神秘物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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