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那是一间充满可能性的房间。我刚刚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门上的牌子没有写着“充满可能性”。按门铃的时候，也没有发出“充满可能性”这样的声音。门外有一只狗被锁在一条水管上。狗向我看来。狗并没有说：这是一间充满可能性的房间。总之我刚刚推开一扇门。在按了门铃之后，走进去那叫做“充满可能性”的房间。当即知道，这就是充满可能性的房间。

如果你问我何以辨识。我想跟你说，本能。然而，我并没有想要想你述说那间房。

故事从我走出那间房间开始。走出那间房以后，我缓慢地关上了门。门放出了最后一批气体。气体甚至是长形的。咔啦一声。我带着象征虚构的空气离开了那间房。却实实在在地觉得：这才是唯一的真实。而且，日后也不会忘记这空气吸入鼻腔的真实（然而，这不是祝福）。也说不出为什么，对于即将离去的东西，刹那之间便能从一些细微的、微不足道的东西中辨认：这就是关键。

以后我们凭此相见。我是说我和我的记忆。

我把门缝释放的气体被吸入鼻腔里再缓缓下沉的感觉记住了。仿佛以后就能以此为凭，仿如看戏要递出戏票，进入地铁站要拿出易通卡那样自然。我把长条形的空气收起来。

离开了那充满可能性的房间以后，一切清晰起来。墙壁上的十号特别清晰。对面屋子的电视节目特别清晰。路灯特别清晰。从那间房出来以后，我便进入了高清晰度的世界。噢。世界有必要清晰成这样吗？仿佛假的。我把自己放置入电梯里以后，便知道从此我的人生将极度清晰，并且仰赖清晰。而我必须如此接受，关于清晰机制的掌控方式，也知道我其实可以胜任。电梯一直往下移动。只要门一开。我对自己说。

电梯门打开。一人正要进来。高清晰度的人。长长的睫毛，一副什么都极确定的样子。嘴巴合着。却好像说：嗯。我确定。我把我的位置让了给那人。从此这便是你的领域，我对他说。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维持他极度确定的样子。我走出去。电梯门合上。我想：驾电梯的人果然有明确的方向。

我也有明确的方向了。走出那充满可能性的房间以后，我所见的，都比以前清晰。没有任何模糊不清，像有人用了Photoshop的Sharpen Effect，喷洒在充满可能性的房间以外的地域。我走向四十五度，以毕氏定理那条斜斜的直直的最长的其实却是最短的线为决心走路回家。

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呢？没有。这是本月的碎屑，给你写下。让你保存。那么也许，你就不需要沿着毕氏定理里的另外两条加起来比较长的线来找寻我。虽然无论你从哪一个方向来，我一定还在两线相衔的，最终或最初的锐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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