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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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丧礼中被拉去写字。
“你来写吧。”原本坐在那里的妇女把我拉了过来。念经的道士来了,亡者的家属突然忙了起来。于是我就坐在那个银色箱子前面。说实在的,收钱算钱这回事,我从来就很怕担当。总是怕钱不见,算少了什么。但那时只是听见‘写字’,就当下答应了。况且,能够帮忙的自然也尽量帮忙了。便说,好。那么我坐这里写字好了。
来的人陆陆续续越来越多。我把簿子摊开。来者多是半百人士。几乎都说:
你帮我写,我的字难看。偏偏我发现,这些年纪半百的人,大多写得一手好看的字。不如你自己写吧,我说。噢。不。不。你帮我写。他们都这么说。
我的工作是不停地发问。哪一个成?成功的成?还是诚实的诚?哦。耳东陈?
也有的时候非常慌张,毕竟太久不曾写中文字了。有些字想起来,觉得不可能不会写。但偏偏手写出来,竟然变成另外一个字。譬如有人的名字有很乖的那个乖。我写成了乘。后来看来看去总是觉得怪,才改了过来。有人跟我说:我姓沈。我点头。好。沈慕羽的沈,结果手和脑不协调,写出个沉字。
赶紧删掉。
有时也许我入世未深(少来了,这把年纪还要装入世未深)有一次,一个人跟我说:我是准datuk。我一边写着准备的准,一边想着,到底什么是准拿督?就是说还不是拿督,但是将来是拿督的人吗?不过也没有问。难不成要问:您是将成为拿督吗?我害怕问白目极了的问题。只好人说什么我写什么。有的不要写名字,对我说:
小姐,你就写:卖油条的。
我于是也照写着:卖油条的。
丧礼中人们围着棺木走了很多个圈。露天的桌子坐满了来了又走的人们。我在短凳上给别人写着名字,想起以前每一个年头拿到新书,都一一让父亲为我写我的名字。不是因为当时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而是--那时觉得成人的字体真好看。甚至还记得那时父亲给我们的新书都写了名字后,我大声嚷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名字没有繁体字。姐姐和弟弟的都有。
如今自己成为成人了,却学不成小时看过的那些成人们写字时神态自若的样子,那么淡定。不像我,战战兢兢地写着,担心着写出来的字,跟脑里想到的那个字不同。记得以前父亲也曾为别人写信。写去给谁呢我倒是没有印象了。似乎父亲总是爱做这样的事,帮别人填表格、写租屋契约、投诉信什么的。或许因为他的工作就是文书工作,所以填表格对他来说,就像叫卖面的人弄个面来吃那么容易。亲戚朋友、马来邻居手上各种需要被填的表格常常交到了爸爸的手里。像爸爸这样的人,以广东话来说就是:鸡仔媒人。妈以前总是这样唠叨着:你就是爱当鸡仔媒人。
最近几次回家的途中,弟弟总跟我说:你觉得吗?我们总在背后说父亲什么什么,怎么办。最近啊。最近我越来越觉得,我以后会慢慢成为像父亲这样的人哦。虽然我们都那么不愿意。
你是说,像他那样的鸡仔媒人吗?
嗯。还有很多很多。
也许还需要很多很多年,我是说,如果要成为能淡定地写字的成年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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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