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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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以前的许多事。自己的样子、相信的事和最终(至少到目前为止)造成的个性,无论起始点在哪里,最终若要作个回溯,一直往回走,细想某一个决定的开端,结果发觉好多都落在同一个点上,眼镜。
先想起,譬如: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数学?甚至认为那是自己决对不能胜任的思考方式?想想:毕竟自己的数学曾经不那么烂,生物也曾经九十九分啊。也曾经热衷于科学研究试验啊。
曾经用心上课,在课余时间给各种花朵做横切面图,家里能找到的花朵(不少)全都切开一半,找不到的就偷采别人的花。只要看见未曾切过的,就有要切一半的冲动。横切过后的花,一页一页画,一页一页纪录到最后成书册一本(呵,那时候真的很喜欢自己做自己的书啊)。里面写什么呢?大概是花瓣数量,是否属于对称之类吧--如今我都忘光了那些拗口的名词,其中记得似乎菊花画最久,也奇怪从来没有厌倦,很多笔记本上都有菊花的图样。也曾经热爱科学,借课外读物,试着做自己的科学实验(还好不曾爆炸,都是没有危险性的):把花的汁液弄成颜料、在房间绑一条线,弄一根吸管在其中,然后在吸管之上接气球,让气球沿着线航行如磁浮火车。也曾经因为热爱推理小说而学用柠檬汁写隐秘信让收信者唯有熨烫才能解其中之秘密。
也记得有一次表哥在我们的后房住着的时候,不知道他怎么弄,把我们的收音机,变成一个DJ台。也就是,其中有一个短频,如果你拿着麦克风对收音机说话的话,在附近家的收音机,只要扭到这个频道,也想听电台般听到我们说话。表哥设定好以后,便叫我们一些人去前房收音机那里听,我们其中两个开始扮起DJ,说着:
各位听众下午好,这里是黄家电台,欢迎您收听。接下来这一首曲子。。。
前房的那些人忍不住地跑过来大笑着:成功了!成功了!呵呵笑成一团。此后好几天都在玩电台节目。那时以为别人真的可能会听见,可现在想想该很少人无故转听短频的吧。
想起曾花这么多时间于科学实验的自己,最后为什么选择了文商科呢?
中三以后,数学老师总是盯着我来发问,因为我是班上数学最差的人,也可能是因为我从来不做笔记也不交功课,严重的程度到达年尾抽查作业,老师总是指定我(年尾抽查检阅者是校长)。仿佛那一直是‘内定’必须抽查的学生。而我总是必须到那种时候,才开始重头写到尾,抄了好几天才抄完近一年的进度。
之后想起中学生活和学习态度,我一直以为那纯粹是因为懒散,但最近想起原因(慢慢地想起来了)。那是因为近视:看不见白板上的字。每次被叫起来回答程式演算,却无从回答。若想作弊,偷看邻桌同学的答案,往往错得更厉害。老师问6x-y什么的,也许我看成6x-v结果答出一堆根本严重错误的题解。因为近视又抗拒戴眼镜,所以老师讲课的时候,只能以听觉来做笔记。但是数学课难度就太高了。大概老师们都直接把演算方法写在白板,或者叫同学出来演算,听也听不出什么画面来,兴趣大减,于是到高中的时候,便走到最极端去--完全不知道大家在演算什么。成了两分同学。
现在想起,觉得不明所以。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发觉眼镜的重要性呢?难道当时就没有发觉不戴眼镜上课实在没有办法搞懂那些xyz d(x)d(y) 吗?但说真的,那时候根本没有发觉这是一个问题。这些,都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开始发酝酿成一个大问题。
譬如,上长笛课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老师一直为我的坏习惯烦恼着。
“嘿。你为什么吹的跟谱上写的都不同,那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吧!”认真严肃的老师如此说。
到后来他发现我的毛病是,我能根据老师的吹奏而重复一样的曲子。但是看谱的话就老是不对。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中学乐团练习时,因为近视,再加上乐谱反光(当时我们是将乐谱放在那种有透明塑胶保护的文件夹里)所以有时会看不到乐谱里比较密集生长的豆芽们。在这种时候,我便养成了听旁边的长笛手吹奏什么而尽快把它转换成音乐的习惯。久而久之,便没有仔细看乐谱的习惯。
如果要再往后想的话,什么时候变得不喜欢画画?
我想不戴眼镜最直接也最糟糕的影响便是无法在静物写生课中‘老实’画出苹果石膏脚或者瓦锅吧。画静物的人,如何能近视不戴眼镜呢?现在想起来当然会有这样的感觉:如果当初不是近视又不戴眼镜,我大概没有那么差劲吧(我是被公认最糟糕的那个,只会讲不会画)!可是当时确实不知道为何不知道这决定的影响是那么巨大。甚至扭曲了我后来的人生啊。
所以那时我不喜欢静物素描。对于静物,我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但因为习惯了以没有戴眼镜的方式来看世界,也就是习惯了世界本来都是没有细节和准确性的样子,所以画出来的菜,总是跟摆出来菜的有出入。记得有一次小休后回到静物绘画室,老师坐了下来,试着从我的角度去看那静物,再看看我的画,他对我说:
你看到的是这样的吗?
嗯啊。
但不是这样的啊,那菜。你没有看见那菜的形状,其实是这样,这样这样这样的吗?
老师说着,一边在我的图上作出更正。
呃。。。刚才还没去小休的时候的菜跟现在不一样了。菜好像谢了。所以。。。
之后我很怕画静物。因为无法跟上大家的进度,远远地被抛在后面,怎么样也走不上前去。甚至,凡画画课便旷课。最终当掉文凭。但即使是那样,也没有发现--那是不戴眼镜的结果(虽然也不一定啦,也是有可能有戴眼镜却依旧当掉的吧)。
因为一直不戴眼镜,也习惯了那样的模糊度,偶尔造成生活上的不便。比如,要看电影的话决不能突然兴起,因为多半不会随身携带眼镜。如果哪天真的突然兴起去看电影的而刚好那部电影真的太好的话,那么可能要看第二次,第一次可能只能让听觉努力捕捉。第二次才能真正的‘看’。演奏会也曾忘了戴眼镜而真的只能光用听的。比如,必须等到巴士真的很接近的时候才看见号码(过柔佛关卡时尤其怕上错巴士)。比如,很害怕大伙儿突然建议去不熟悉又没有餐牌的地方用餐,因为我多半看不到柜台上面的字。比如,有时认识的人会觉得我很冷漠,因为他们跟我打招呼时我全然不觉。比如,有一天晚上等朋友们来找我出门,结果看见车子来了,有人对我打招呼便跳进车子里,才发觉一车的人我都不认识,原来是一车子都不是我的朋友而是对面家的朋友。发现(或被发现了)才不好意思地匆匆从车子里退出来等等。
但竟然都习惯了。
至今也只是在电影院或会见新朋友的时候才会谨慎地提醒自己必须戴眼镜。其余的,竟然都慢慢习惯了。那些好久好久以前应该已经模糊了的事,都清晰起来。反而现实的现在发生的,却过得模模糊糊的,好--多--年。
真可怕。
以前刚开始近视时不愿意戴眼镜,大概是因为,已经不好看了,戴了更难看吧。但事实上回想起来,今天却认为那样的逻辑是不通的。根本没差。已经很丑的话:是再丑也丑不到哪里去的。因为已经是尽头了呀。想想当时如果真的不那么在意的话,也许我已是生物学家也不一定呢。再想想,如果我在念设计的时候才改过自新,从此乖乖戴眼镜画画的话,也许就能成为以画画为生的人了(这,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总之啊,我要说的是--不知不觉就活在这样模糊的世界一段日子了。年纪已经到达了一种不因为美丑而戴(或不戴)了的程度(修炼成功),甚至开始等待老花来平衡近视。不戴眼镜变成纯粹是习惯。在地铁的‘自我调整时段’脱下眼镜把外在世界模糊化时声音变得更为重要。和熟悉的朋友在一起时便通常不戴眼镜,也不担心认不出或被误认成冷漠人。
想起这些不戴眼镜的日子,说糗,糗绝的也有。说麻烦,也确实给过我很大的麻烦。已经习惯。模糊的世界如此安全、舒服。犯不着一切都必须一直清晰无比吧。又不是HDTV。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正常、积极苦干天天向上的人应该说的话,但我想这些--应该是视觉完好的人比较不容易体会和认可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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