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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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说起我母亲。说羡慕她简单、容易开心。家里的生活繁杂事务(例如交电费之类)都不用她处理。不似我姨妈她母亲,要顾及很多面。小孩、账单、财务、家务。表姐的母亲以及我父亲,都曾度过一段忧郁时光。表姐感叹。我妈不像你妈那么好命,过的都是‘简化后’的生活。她又说,她爸是一个非常严肃也不亲小孩的男人,所以她妈,我姨妈的背负非常大。 表姐继续说起姨丈。 我爸爸呀,他是那种,完全不把你当小孩的人噢。他非常严厉,从来不喜欢迟到,也不喜欢自己的规律被破坏。
譬如说,如果六点半要出门载我们上学的话,他绝对不会六点三十五分出门。甚至一分钟也不会等。只要你迟了,他便开引擎,驱车而去,完全不理会还在门口的小孩。 他十分严肃, 这些年来我只对他说过:爸,我回来了。爸,吃饭。爸,这是成绩单,麻烦签个名。
表姐这么说着,但我心里觉得奇怪。你说的都不是姨丈啊。我认识的姨丈是一个很好玩的人。小时候去姨丈家,主要是因为姨丈好玩,总是会说些我们小孩子觉得很好笑、有趣的事情。甚至会编出各种欠扁问答题(那时候还没有流行呢)。姨丈比我父亲有趣多了。甚至可以说姨丈是我还是小孩时认定的‘有趣的大人’的一个模范。相反的,父亲则是我努力不成为的典型范例。
姨丈曾去德国工作两年多,回来后弄了个音响,常常听气势澎湃的古典乐,是卡拉扬的吧。印象中常常看见这个人的照片和指挥的手势。对我来说是新奇得很的,流动的世界。我的父亲非常严肃,不要说音乐,他没有嗜好,若要勉强说嗜好的话,大概就是喜欢把生活系统化。连熨衣服也必须依据他的方式进行。更不用说抹桌子、抹地板这样的工作,每件事他都有他自己的先后次序。是的,父亲是一个建立程序的人。而姨丈则破坏程序。
记得有一天姨丈突然带我们去动物园,吃香蕉船。也常常把我们去咖啡店,教我们把蛋倒在咖啡杯的小碟子里慢慢舔、带我们去夜市吃雪糕,看气球。表姐听了觉得不可思议,没有啊,我爸爸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啊。这不是我记忆中的爸爸呀,她说。可是我记得这些啊。你爸爸,我姨丈是个好玩的大人啊。怎么可能严肃呢?
相较之下我爸爸就从来不好玩了。我爸爸带领我们天天折卡片,反复地想出更有效率的工作方式。如果说跟父亲竞赛数卡、把贴纸弄出来贴在塑料袋后面也算是好玩的事的话那么我们的确曾暗地里竞争着。有时父亲想到更快、更有效率的做法。有时我因为眼力比他好所以稍微比他快一些数完一叠卡片。多年不变的是,他总要我们写公函、学打字、七点钟听英语播报新闻。八点钟读英文报。把一本厚厚的书切成三份变成一本本空白的Index本子叫我们自己制作自己的英文词典。
他完全不是那样的人啊。你爸爸怎么也不会比我父亲严肃。表姐立即反驳说。
你知道我父亲是怎样的吗?我们每一天和他相处都非常紧张。他每天确定我们必定十点前回到家。九点四十五分就看见他的身影在毛玻璃后面等着,你知道吗?你姨丈我父亲给我的形象就是--毛玻璃木门后面的巨大身影。他每天用那样的姿态在等着。而且,他从来不让我们参加任何需要留宿的活动。小时想跟同学一起参加童军的露营都绝对是天方夜谭。结果一定是自己签名,在‘未克出席’那下面划线。连表格、活动细节都不用让他看。
说起时间观念啊,他从来不迟到。一分钟也不能等。
有一次,我们的鞋都还没有穿好,却听见他出门开车了。我和你的小表姐啊快手快脚地提着鞋子飞步上车,深怕赶不上就被留在家里了。车快开到学校的时候,我妹才发觉大事不妙:竟然拿到了两只左边的校鞋!可是当时无论如何不敢开声跟父亲说,她只好忍住泪勉强地穿着两边一样的校鞋下车了。
我想象小表姐还小的样子,坐在车尾一角忽然发现拿错鞋强忍眼泪下车的样子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就是我的父亲啊。他从来不会为我们而停下的。他怎么会是一个有趣的人呢?”表姐说。 我们谈论着彼此的父亲,感觉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就这样,我和表姐似乎在比较着,谁的父亲更难相处、更枯燥乏味。一人拿出父亲最枯燥乏味的证据,另一人马上拿出更严重的证据。一个晚上过去了。
入睡之前,突然觉得这种感觉非常熟悉。
(啊你知道吗那题二十五分,我完全离题了!/啊你还好,才二十五分,我完全没有读到便睡着了/啊你们都还好,昨天我都不知道今天有历史考试!还以为是数学呢!根本就复习错了!)
以前考完试后我们总是互相抢着说自己会考得比较差。后来我们都知道,把自己的状况形容得最糟糕的人,往往是成绩最好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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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