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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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客人来自远方,慕尼黑。问了名字,他说祖--阿克--信。阿克这部分念起来很不容易,念得喉咙发痒。祖阿克信长得真高。屋里似乎多了一盆移动的高瘦枯枝,攀向屋顶似的。祖阿克信是物理博士,从事物理研究。我们听了个个倒退两步:大家都没有跟物理研究者交谈过的经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相互以华语交谈着:物理学家做什么的?尔后一人做出结论:试试想象《神探伽利略》的汤川学。
对于物理学家的认识真的只到这种程度。刚开始时,我们胆怯得不敢接话。
后来谈及兴趣,他毫不思索地说,钢琴。
“周末常常会都弹琴,二十多年了吧。因为小时念的是音乐学校,也就是所有学生都选一种乐器来念的那种学校啊,所以习惯了。很久没有碰钢琴会很憋。周末通常和朋友合奏。有时是长笛,有时是大提琴。有时是单簧管。有时是小组合奏。总之朋友间常常聚在一起玩乐器就是了。不过我不是专业的,是业余的。唉,想起当初决定专攻音乐或物理还挣扎了很久呢。”
我说屋友们刚习乐不久。我也是个业余的业余的业余的,但绝对明白要是习惯了练习乐器的日子,就很难忍受不能练习音乐的的日子。这两个周末刚好我的长笛送修所以这种感觉格外深刻。
祖阿克信说,我觉得好奇。非常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像你们啊,为什么会喜欢西方的古典乐呢。我的意思是,照理不是应该喜欢马来古典,或者中国古典,又或者东方古典吗?为什么会追逐西方的古典呢?又或者说,我很难想象,西方古典乐在东方人的耳朵听起来是不是很exotic呢?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吗?
这问题问得有点突然,一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然因为曾是中学乐团团员所以接触了西方古典乐/乐器,因此喜欢古典乐,但要说是不是因为觉得西方的古典乐相对来说很Exotic,我却觉得,完全不会。对我来说,也许古印度音乐、土耳其音乐,甚至有些华乐会让我觉得Exotic。但是西方古典音乐吸引我的不是它的Exotic。反而是它给我一种它是空的容器的感觉。听起来较没有负担。也许因为合音结构吸引我,所以才喜欢古典乐吧。
我说,祖阿克信,我有一事,也觉得好奇。非常好奇。
“好奇什么?”
究竟花很多时间在物理甚至念到博士的人脑里想的是什么呢?因为物理对我来说太抽象了,很难想象实际上上班时怎么样子。我只能想象到中学物理课本那些重力加速度,还有各种计算题。但很难想象以物理研究为生活的人。
“哈哈。就是大部分的时间面对电脑的无聊人啊!”
祖阿克信停顿了一下说,“不过很刺激啊,把脑里想像那些东西,换成一个可以理解的数据和演算方式。物理其实也不是只有演算式,中学的时候也许是,但是以后比较在意的是想法。”
想法?什么样的想法?
“我专攻的是关于原子、电子(他说了一些名词但是我听不懂,总之是物质最小的单位吧)。而有趣的地方是,创造是始于对这些(原子或电子或什么子)的破坏。你问说研究物理的人脑里想什么?或许我可以说,以我的话,就是破坏的方法。”
破坏的方法?但是这么小,破坏了也能看见新的创造吗?
“总有看见的方法。”
那么是不是像Angel and Demon 电影里一开始那样破坏然后产生新的东西呢?物理学家是不是接近那样的形象呢?最近我也正读着一本关于两个物理学家的小说,我的感觉是,物理学家怎么好像很哲学呢?
“啊哈哈。呃可以这么说,但没有电影那么夸张啦。但破坏结构以产生新的那部分倒是对的。至于你觉得物理学家很哲学,我想也许因为物理学是一种思考方式,只是如何把它描述出来呢的时候所依靠的语言,不是英语,德文之类,而是适合的演算方式。。。这就或许如你说的,跟数学有关。物理的语言也许是演算和演算过程,但演算只是表达思想的方法,不是全部。数学只是物理的语言之一,物理不是数学哦。”
后来带祖到处乱走。走到福德祠的小小展览馆里。祖看见玻璃橱里展示着一个旧怀表,也从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怀表!
我和友人大惊。现在还有带着怀表,而不是用手机看时间的人吗?
祖腼腆地笑说,我是一个过时的人了。
后来带他去看另外一个玻璃橱,里面有一个旧式熨斗。婆婆那辈也曾用过。跟他说:这个我家有呢!你没有吧!
祖含蓄一笑,说,没有。我有隔壁那个。。。说完就从白色布袋里掏出一个皮包,把皮包打开,里面有跟熨斗旁展示的相机款式相近的中型底片相机,前面有个像手风琴般能够伸缩的褶皱。
很过时吧?
祖一天乱逛回到家后说,新加坡很futuristic。每天他窝在床上打开记事本涂涂写写。也不知道写些什么。他说要把这些写下来,不然以后会忘记。好笑的是,我们带祖看了新加坡的城市夜景后,跟他说,接下来,我们要去芽龙,一个曾经辉煌,但是现在看起来就比较没有发展的地方去吃饭。
把车驶入芽龙以后,祖说:这里比较像城市!真正的城市啊!城市不是应该长成这样吗?之前那部分都太。。。太。。。太。。。怎么说呢--不像城市了,像‘未来’呃,或者说是以后才会出现的东西。
听说他说起家里还有一架老式的真空管收音机。恨得我突然也想做一个过时的人。首先,我想,必须交一个过时的朋友,于是问:祖你用Facebook 吗?
祖还是一副腼腆模样地回答说:呃,不好意思,我真的很过时,没有facebook。连手机或电脑都是比很多人接触的时间迟很多呢。
用怀表看时间;用真空管收音机听歌;用中型底片相机拍照;写明信片(他说他新加坡之后他要去岛上安静地写明信片);不古歌(问他新加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他说其实没有概念-难道启程前不会至少先古歌过新加坡是怎样的地方?呃,没有。)。
虽然对祖面对即时讯息的方便却如此不为所动而觉得荒谬不可思议。但心底还暗自感到心动。那些荧幕右下角的红色的小方形、别人的牧场牛羊马萝卜青菜、即时照片、别人餐馆欠缺的材料都不是过时人的兴趣。所有人都往前走,只有他一人缓缓向后走,或者以一种自己认为适合的速度行走着。
有一小撮人以自己的方式步行着甚至逆流而上。祖的出现,不免让人想象,或许未必需要一头钻进大暖流里。或许立志成为过时人也是不错的选择:那让人向往的岸,也许不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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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