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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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母親喜歡種花,屋外有很多泥。下過雨後空氣中有一股泥味,是我至今都非常喜歡的氣味。小時我和妹常常在屋外玩泥。手上一把鏟子,找一堆適合的泥就可以玩一個下午。我們抽出花盆底下的盤子,拿它來裝屋外挖的泥,摘一兩片班蘭葉,加水混合。這樣攪著,一圈又一圈。對泥的濃度滿意以後,把泥分成很多份。那是我們尚未成型的餅,之後再用花裝飾,把盤放置在陰涼的櫥底,等待它們變干變硬,變成理想的餅(或者說,想像中理想的餅)。這個遊戲,妹妹長大後還在玩。只是長大後玩的原料大概是麵粉、酵母和牛油之類。她從沒停止她的遊戲。我則除了用泥沙烘出想像的餅以外,便烘不出任何像餅的東西,以前曾短暫擁有過一台被稱為烘焙白癡也能操作的麵包機,結果因為太隨性,麵包弄不成,充滿期待地打開麵包機,裡面長出一顆隕石。
更小的時候,常常蹲在父親工作的辦公室外玩泥沙。那時我們住在橡膠院裡,空氣中有藥的味道,記不起附近是不是真的有藥房還是那是童年特有的氣味。父親的辦公室外有很多紅螞蟻。看著這些在門口天天走過的螞蟻,我想為紅螞蟻建個多層樓的家。於是泥沙混水,蓋了一棟想像中漂亮的別墅給它們,雖然手拙,但想像中我建的屋子還有樓梯間。豈知部份因此螞蟻被活埋了,心裡驚恐心虛,原來一心好意,也會害了螞蟻。
長大後極少接觸泥。因為知道蚯蚓住在泥裡面,也因為我住在“有泥也是政府的泥”的城市裡面。沒有綠手指,花種不起來,沒有機會碰到泥。在新加坡,屋外沒有可以隨便亂挖的泥。公家的果便是公家的果。有些早晨往地鐵站走去的途中會看見路旁種著公家的楊桃。還沒長出果,分不出那是甚麼樹,可是有些日子人行道旁會躺著幾顆楊桃,像發胖的星星那樣躺著。因此在可愛星星身邊的小樹,根據這來推斷,大概是楊桃樹吧。楊桃一天一天萎縮,看起來像飽醉發出酸楚的氣味的星星。這些腐爛的樣子和發酸的氣味,算是某些上班或下班日子裡心裡重要“打卡點”,總是告訴我:“我出門了”或“啊,快到家了”。
長大後我只喜歡一些和泥有關的詞,不再喜歡泥。例如“老泥”。小時對這個詞有點在意。為甚麼身上能長泥?為甚麼耳後有老泥,膝蓋後有老泥,腳趾間有老泥?小時作業裡有一頁要我們在赤裸的小孩身上標示沖涼時該用力搓洗的部位,不外是,身體那些陰暗的角落,隱藏著的、不向外的部份。我一直以為既然那些灰黑污垢被稱為老泥,大概因為人是泥做的,有些泥老了,容易掉落。小時我相信只要用力搓下去,最終裡面那些年輕的泥也會脫落。一直搓下去的話,人將會越變越小,最後甚麼也沒剩下,會變不見。可是那時或至今,我都未曾那麼有耐心,那麼有科學精神地去驗證這件事(和許多其他事)。
身上的泥如何生出來,如何變老?我不知道,只知道人會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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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