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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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里常常有頭戴貝蕾帽的警察(或許不是警察,但肯定陀槍)。他們隨便/很有計劃地(我看不出是哪一類)在車廂里巡邏,然後又隨便/很有計劃地集體離開地鐵。他們板著臉,很嚴肅,地毯式搜索著什麼,似乎隨時能把一個人按倒在地。
想起我也曾有一頂黑色貝蕾帽。中學時參加的團體是銅樂隊,銅樂隊是需要故作有型的制服團體,一般上都有故作有型的制服。帽子若不是貝蕾帽就是有羽毛的水桶型高帽。以前很羨慕別的樂隊制服總是那麼耀眼,羽毛海藍銀長靴,看了讓人眼紅。我們只有黑色貝蕾帽配米色外套、白長袖衣褐色領帶、褐色短裙或長褲,再配個短黑靴。沒有流苏和羽毛,真單調。我們總是那麼抱怨。
嘴里這麼說,內心卻暗自期待可以換上樂隊制服的日子。喜歡的大概是穿上後自己不僅僅是自己的感覺。有時上課中听見廣播︰“請銅樂隊隊員到樂器室集合”,心里高興極了。班上只有我一個樂隊隊員(在這樣的班級里,上課中被叫去集合的高興不是大家都可以理解的),所以我總是虛虛地舉手,不好意思地對老師說明,靜靜地離開教室,小心合上門後,才敢開心地在長廊里大步往樂器室奔去。到了樂器室,大家換上制服、替彼此打好領帶(日後我們之中會不會有人日日為自己打領帶而厭煩呢?),人人一頂黑貝雷帽和兩只白手套。有時手套不夠,只能一手戴大的一手戴小的勉強湊合著用。
之後一起搬樂器上巴士。或去百貨公司、或去喪禮、或去運動場、或去某間廟宇、或去某華教活動、或去人鏡慈善白話劇社。我一直喜歡這種馬戲團流浪般的出游。巴士有點晃,鼓棒在車上滾。人擠在一起笑。
有時是必須連續操兩個小時半的游行。流汗不抹(要裝有型)、石子進靴子里不管(不能停下來啊)。有一次在彩排,奏著一首叫《風雨同路為華教》的曲,豈知突然刮大風,把我們頭上的鋅片屋頂吹走,頭頂開出個大洞,雨驟然落下,我們互看一眼後決定狼狽地一手樂器一手譜架地往教室奔去。
也喜歡學校運動會樂隊進場以後被分派坐在大家對面,安靜發呆漫長等待的時光。這里常常有風,說話回音大。校長、老師、同學、運動員都在對面,是要跨過足球場和跑道才能到達的地方。我們脫下外套、帽子、手套呆坐著,抽離地看跨欄跳遠及接力賽(太遠了,人都像假的)。想起來,或許從這時開始喜歡離別人遠遠地坐著發呆,什麼也不想的空曠日子吧。
最近在商場听見彈簧隆隆聲的小鼓奏起,忍不住偷偷跟在後面看他們的羽毛和帽、鼓棒和手持樂器裝酷的模樣。他們最終非現實地排成兩行,跨步走向電動扶梯,像企鵝一樣等待被運到電動扶梯另一端。那一刻電梯扶手瞬間盡是白手套。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平上去入:抽屜‧2011.04.17
[ 點閱次數:8274 ]
以往我如廁時從不讀書,因為認為能快些解決的事就得快些解決,廁所是不該久留的地方。但木木三先生如廁時愛讀本書,讓我不知不覺開始喜歡如廁時讀書。起初只是隨手翻閱木先生留下的如廁書打發時間,後來才慢慢發展出我個人的如廁讀物路線。他的書跟我的相差甚遠,幾乎都是財經(或者六西格瑪)、攝影、激勵書之類。我拿起來翻閱了幾頁,大腸萬物運行也許變得更通暢,但腦摺紋里大概有什麼將受阻吧。
對木先生來說,我的書也讓他相當便秘。雖然我已經挑比較容易讀的讓他如廁試讀。例如村上春樹的《關于跑步,我說的其實是》或梁文道的《訪問──十五個有想法的書人》。我希望木先生會像我一樣喜歡村上春樹。談跑步的書,應該可以有共鳴吧。而且村上也沒在這本寫什麼潛意識、這個我那個我、穿牆之類,應該不太難吧。另一本雖然是談書,但是畢竟是訪問啊,一問一答也很容易啊。
結果木先生把村上春樹和梁文道從門縫里丟出來,把里面附有很多蠟燭圖表的書挪進去消化。我對如廁時讀什麼一點也不在意,要求很低︰只要有字即可。只要一點點能讓我分心的字,哪怕是牙膏、洗發精背後的那麼一點字。有時我還會花很多時間在讀洗髮精背後的說明,看上面的中、英、巫文翻譯是否一致。
廁所里讀的書,幾乎任何書都可以輕松過關。有時是從圖書館借來的各國食譜。有時是《一個人也可以住得很快活之五十個單身女子家居布置範例》。有時是旅游書。但常客還是村上、木心還有駱以軍。前者列在榜首,因為我是一個過目即忘的人,讀過的書只能記得作者的語氣卻不記得故事。所以無論哪里開始看,哪里放下都沒問題。木心,則多讀詩(原因?很抱歉,只是在廁所里比較能夠忍受自己看不懂的書,讀起來比在外面讀時有趣。只要一離開廁所,大概就不會再翻)。駱以軍的書,較常掛在毛巾架上的是《經濟大蕭條時期的夢游街》,百看不厭。還有一本是連續兩個月停留在如廁書榜首的《西夏旅館》,原因是百看不完。
如廁時不那麼在意整體故事,因為時間不會太長所以只能直線潛入大海中的一小部分(只開啟一部分讓你看一眼哦),因此書里那些非常渺小的片刻變得非常清晰。譬如辦大事快完結時,剛好讀到駱以軍書里的一個畫面︰女孩子手臂上有用指甲刻了十字痕的蚊子叮泡。我忍不住沉在細節匿藏很久的大海中央。但畫面清晰後,嘩啦嘩啦。像個指示︰必須馬上浮到海面上了。
當然偶爾也會對這些作家們感到愧疚。命運坎坷的書啊,它們或許沒想到最終被掛在抽水馬桶前。真抱歉。每一本書都有他的宿命。但如果能讓人釋放些能量,也算功德吧。我只能那麼想。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平上去入:抽屜‧20/03/2011
[ 點閱次數:8078 ]
常常想起洗衣店前的木製長椅,即使很多年以後,即使今天,即使並不想回去那個地方靜靜等待。那是一個小鎮的洗衣店門口,以前門前還種花種菜,現在沒了,只剩下平滑灰白的石灰。外面是大馬路,整個鎮也只有那麼幾條路。好多年的年初二我們都在這木椅上坐著等時間過。我們,指的是我們姊妹和弟弟加上三叔的兩個女兒。
洗衣店里通常很熱鬧,大伯忙著熨燙衣服,他沒有特別的房間,所以在大廳里電視下一邊熨一邊和兄弟朋友談笑。熨斗不時發出噗嗤噗嗤聲響。頭上的電視機總是花花的,不過也無礙,反正播的也是看過幾次的賀歲片,廣告有時比戲長。大家沒有真的在看,只是電視機開著,至少感覺熱鬧些而已。
大伯娘通常會拿一些包裝水擺著,大家隨便圍繞著交通、孩子、親戚、小鎮故事(故事多嘛)這幾個話題互相寒喧一番。大廳後面的木樓梯才是我比較喜歡的地方。那是我小時喜歡玩的地點。因為走到一半,樓梯旁的木板牆會有個長方形開口,可以讓人從那裡看到大廳的狀況。女人們通常都把自己隱在這個地點互塞柑又互說不用你為甚麼這麼客氣呢,嚷得整個樓梯間都熱鬧極了。
我們幾個小朋友看見大人們這麼費時地裝袋子,互相把袋子推給對方然後說太客氣了又把袋子里的一些東西拿出來,一手阻止對方再遞別的東西來,總覺得做大人真麻煩。我和弟弟因此約定長大後誰也不要爭著付錢或因為一袋香菇餅乾柑而你推我讓。
小孩子都玩自己的。店屋後方是幾個像迷你游泳池一樣的洗衣池。空氣中有肥皂味。我總在那邊轉幾個圈又走出後門,繞過小巷再從前門回來。重複這麼做,心裡總是希望時間過得快些。
真的悶得待不住的時候,我們幾個小孩都會坐在洗衣店外面的長椅上。椅子很高,有些小孩腳不能著地。小孩們這樣排排坐著,和大人相反地靜默著。偶而評論大人們(為何那麼麻煩,那麼慢)。偶而歎息著時間怎麼不能再快一些、再快一些。無聊起來大路的車子也給數一數。經過的人也打量打量。但時間還是過得太慢。我們都在等待黃昏。
總是會等到近黃昏的那一刻(黃昏一定會來啊)。先是我們之中派出的探子回來報告:聽到大人們說時間差不多了。後來是我們的父母進一步確認:我們要走了,快跟大家說再見!這時和堂妹們感覺特別親,因為覺得這麼難過的一天也终要過去了。
現在幾乎沒有再回到那間洗衣店。新年時家裡只剩下弟弟必須跟父母回去。不知道會不會悶呢?不知道是不是也坐在那張長木椅上等著。還是,已經有別的小孩在那坐成新的一排。
我們都曾那麼期待黃昏到來,但現在已經沒有哪一天像小時的年初二,那麼漫長。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平上去入:抽屜‧2011.02.13
[ 點閱次數:8340 ]
阿寞是個怎樣的朋友呢?從外形來說,他不似阿四那麼玲瓏波濤洶涌。他比阿四強壯堅固,讓人覺得大概可以相處很久而不膩。他的眼睛習慣太陽也習慣黑夜,只是到了晚上說話會比較慢。說真的,其實我喜歡他晚上說話的速度。雖然緩慢的速度也許會讓很多人不快,但我喜歡緩慢的卡……嚓……時間流逝。他是個旁觀者。而剛好我喜歡旁觀者。旁觀者的表情很有趣(因為那是近乎沒有什麼表情的表情,所以必須讀得更仔細,或須自行想像)。雖然看不見他們心里想什麼,但是有著正處于這里,也處于那里的模樣,這對我而言非常具有吸引力。這樣的人在任何場合都不會引起太多人注意、只有暗暗在一角發著光,看時間流逝以及人們的對話和表情。阿寞就是這樣的朋友。
他大概也旁觀著我早上起來站在鏡子面前默默地給自己打氣的模樣。好多那樣的日子從床邊慢慢爬起來梳頭刷牙沖涼打理一番後,看著自己看著他看著自己說︰要打起精神來哦。回來又是一條好漢。都這麼說,但為什麼是好漢?阿寞沒有說我也沒有說。我們都沒有說。
四格先生是我玩樂的伴,阿寞則是跟我一起站在比較遠的地方默默旁觀一切的伴。和阿寞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靜默,甚至有很多人沒有注意到我和阿寞。我曾經跟朋友說過,自從認識了阿寞以後,常常都得留意我和別人的距離。或許有些人已經看出距離對我而言有多麼大的吸引力。畫圖的時候最投入的部分是看著線條之間的距離。仿佛反復這麼畫著就反復說著距離距離距離。那是多麼誘人的距離啊。0.8, 1.5, 3.0, 無限。在哪一個距離能夠清晰地看見你呢?我總是這樣呢喃著。一手0.8,兩手1.5,3.0時我幾乎都很猶豫,那已經超越了我能目測的距離。倒是無限,總是隨便地應用,天。海。還有遠方的樹。
阿寞的眼睛其實沒有很好。這是大家對他的看法。他看得不是那麼清楚嘛,為什麼你還是喜歡他的世界。他們總是這麼對我說。但他們也許都不知道,他眼里看的世界也就是我看見的世界,我的實像。這十多年以來我都用這樣的眼睛看世界。上課的白板、別人的抽屜、巴士車牌號碼、快餐店櫃台的餐牌、朋友眼角的魚尾紋和不安的手勢。因為近視(卻沒有戴眼鏡),所以這樣朦朧的人臉和世界都變成我的世界,我的實像。在我的世界里,聲音的輪廓一直比實物的輪廓明確。
阿寞最終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旅途中失足掉入黑色泥濘里。船夫孩子把他撿起來,已經滿身都是黑色濃垢,大概比平常胖了一倍。我那時拼命把那些濃臭污垢去除,以為他大難不死,結果一個月後濃垢滲入體內,待我發現時,阿寞的眼睛已經半開半合,無論我怎麼努力掰開也一直維持著那個樣子。
後來有一段時間,因為身邊沒有這麼一個黝黑厚實的朋友,所以總覺得自己和日子都過得比較單薄。
那是一段連影子都顯得很淡的日子啊。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平上去入:抽屜‧2011.01.16
[ 點閱次數:8124 ]
這些年我陸續認識了一些落寞朋友。雖然知道別人喜歡用那些比較快樂陽光的名字稱呼他們,但我喜歡自己給他們取名。身邊的落寞朋友包括四格先生(雙胞胎)、阿寞、阿厚(候加)、藍里奔和阿飛。
他們之中我先認識的是四格先生。四格先生的左耳有一個長長的拉環。共有四只眼,眼角總是積塵,
大概有著用朦朧眼神看世界移動的心情。自從認識他以後,我開始喜歡燦爛陽光,喜歡在陽光照耀的日子里和他出去,隨意搖擺或奔跑。他定能看到我看不到的。記得有一次飛去加拿大溫哥華出席一個老朋友的婚禮便是帶著他。那時除了老朋友我什麼人都不認識。老朋友因為有她婚禮前要忙的事,所以時常丟下我和她另外一個從台灣飛來的朋友自己找地方玩。我們似乎也沒有去哪里(也沒有想去哪里)。那時我剛剛自己剪了劉海所以總是覺得自己的樣子很別扭(後來四先生也這麼說),台灣飛來的朋友也常常在四先生面前奔跑、弄鬼臉,表情很多。
有一次黃昏的時候我們搭錯車,巴士去了一個豪宅區。在一座小山上繞了一圈才下來。我們只好下車,站在馬路旁邊打公共電話。她握听筒,我在一旁站著看天空的顏色和游雲。因為實在太漂亮,所以忍不住叫阿四也看看。一眼望去是黃昏、是斜坡、是花。往後的一些日子,我總想起那微冷天氣,手放口袋走過十字路口的斑馬線心情。那時覺得自己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但一定要堅強起來。一定要。一邊過馬路,一邊看著黑白黑白黑白。一邊在心里那麼說。
又有一天在咖啡館里吃早餐。她問起我喜歡做什麼。我說最近我喜歡寫部落格。後來不知道怎麼聊到喜歡的作家。剛好那時候因為一些好笑的誤會,讓我和某作家有一些交流。我說了名字。她大笑說正巧,因為她和這個作家常常見面,並且現在正在處理一些詩歌節的事。她的生活似乎很有趣。不像我,是個非常普通的上班族。她是個劇場演員,導過《陰道獨白》。這些大概阿四都看著(我們的表情雖然都一樣怪,但是我們的人生真的差別很大啊)。
那些陽光的日子我們經過很多熊的雕像。忘記是為了什麼城市里到處都是熊。我們在熊和阿四面前扮鬼臉、跳躍、奔跑和挖鼻孔,日子就過去了。
其實還曾和阿四出游到四川。每天都在山的裂縫里渺小地移動著。那時不了解山,以為山很好欺負,所以毫無顧慮地在其中扮鬼臉、跳躍、奔跑和挖鼻孔。但後來發現這樣做很容易感到暈眩。最後被逼折服于山,只能小心小小步地走。阿四看著我暈眩的模樣,在他的眼里我的氣色似乎很好,但我知道那是因為高山癥的關系。粉紅只是短暫,漫長的是蒼白。
那時在山中走路,父親穿著厚厚黃色冬衣一路走著。大概只有阿四知道我在想什麼。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平上去入:抽屜.2010.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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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星期老師讓我放下手中練著的〈彼得與狼〉和佛瑞的〈幻想曲〉,並在譜上貼了一張黃色便利貼,問我要不要試試今天只吹這幾粒音。看了那幾個英文字母,便奏了一遍,轉頭對他說︰咦……這個,是藍調?他點頭。想起很久以前,第一位長笛老師原是個薩克斯風手,所以給我找來了藍藍Summertime。
那譜看起來不難,老師演奏了一遍,後來換我。我是一個一本正經的人,當時盡量依譜照吹,腦里只有理性地數算,每一顆音符究竟應該拉多長?都在一邊戰戰兢兢地演奏一邊戰戰兢兢地想。無論是理性思考還是即興表演,我都缺乏。結果曲子栽在我的手里(或者口里),變得十分正經,一點也不藍。這就像原本在黑漆漆的爵士酒吧里拿著酒,身體非常懶散地傾斜著,突然我一進場,燈光大亮,白光燈打下來,藍調氣氛驟然消失。所有人不得不坐直起來,雙手放在大腿,像正要拍全體照一樣。
總之我的夏日是一本正經的藍。從此我一直很不喜歡演奏藍調音樂,甚至考試時選歌都有意避掉他們。我覺得身體里缺乏與藍調呼應的靈魂因此盡量不練藍調,以免辜負了黑人們的靈魂,相比之下,還是寧願埋在比較直接規律的巴洛克音樂里。
老師後來放了一段音樂,叫我隨興演奏,只要吹出的音在那黃色的紙上寫的範圍,無論高低、節拍長短,一點也不用顧慮地隨便亂玩即可。我覺得害怕也覺得很有趣。害怕的是因為那就是沒有譜了。不靠譜到底要靠什麼?我從來沒有即興演奏的經驗,也相當討厭即興作曲。有趣是因為畢竟“不用顧及拍子,音要長要短隨便你”這樣的要求听起來實在讓人無法抗拒,這不就是“無論如何,永遠不會錯”的保證嗎?
于是嘗試玩幾個音,後來又嘗試高低音,忽快忽慢。後來又嘗試像玩Scales一樣快速上下階梯。終于覺得顧忌越來越少,只圖自己快樂,變得稍微不正經了。
老師從門外進來說︰好像慢慢有點樣子了。
後來覺得老師一直在想辦法讓我這個緊繃的人放松。在音樂面前我是一個很緊繃、擔心犯錯、不即興的人。記得以前第二任老師曾經埋怨我太在意三十個小節前犯的錯,抓不到拍子和曲子的feel(對很多人來說那是自然而然,身體里面就有的)。那時老師還問我要不要去稍微改變一下,去練跳舞放松一下,順便抓一抓節拍,但我一直都沒有去。
也不會忘記在舞台上演奏時突然一片空白無法繼續下去的那一刻。因為出了點錯所以一度想到此為止,不要再演奏下去了。後來還是硬著頭皮,發楞了很久以後繼續演奏。後來老師說,樂曲啊,無論如何,是與時間平行地進行下去的。所以即使你停住了,也要有一個聲音在底下,要有時間既已流逝,也繼續進行到底的決心。
我有時在想,這些年音樂到底教了我什麼。如果認真地進入思考模式,思考音樂對我生活的改變,那真的太多太多,但最近覺得,也許目前、現在正要學的是︰不再假正經。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平上去入:抽屜‧2010.11.14
[ 點閱次數:8199 ]
今天穿著印有“六月”字樣的T-shirt,覺得自己還在六月,一直都沒有往前。唉。這幾天都在下小雨,晚上和早晨,讓人的意志都變成棉花或棉花糖了。最近的日子到底有什麼改變或者有沒有隱隱出現新的生機呢?好像沒有。沒盡頭的雨。雖然我喜歡得很,但總是害怕。難道一直這樣到底?
同事的電腦如往常般發出飛機引擎般大的嗡嗡聲。一整天都在正要起飛的狀態或起飛的想像里。辦公室角長廊末端的四個空位終于填了三個男人,別家公司的。像以前戲里一間屋子分組給很多租戶那樣,變得熱鬧了。公司里有時會多了一些新房客。不知道從哪里來,以後又會有一天默默隱退,全體走人。
平日除了引擎,沒有別的聲音的長廊公司,現在多了三個新房客,不知道會不會開始熱鬧起來呢?以前我們總是偷听著角落鄰居那邊發生的事。那時有兩個鄰居,女的。其中一個很情緒化。常常听她在電話講到七情上面,有時又哭又鬧地說︰真的嗎?他怎麼可以這樣對你?你還有我這個朋友。雖然我們很少見面。但是我是一直挺你的哦嗚嗚嗚。說完又蓋了電話接另外一個。因為是獵人頭公司,所以通常都變得很禮貌。啊。是,是。所以你專長的項目是?啊不如我們約在哪里見面。這個星期三可以嗎?
馬上又是另外一個聲音了。
偶爾听見敏感的數目字,豎起耳朵,竟然是一大筆的數目(在談薪金)。不免感慨身世悲涼,同人不同命。唯有繼續埋頭苦干,恨自己當初入錯行。
另一個是更激烈的女子。或說是一個像雲呢拉一樣的女子,白白胖胖,甜甜。他丈夫常常在午餐時間來公司,兩個人在小角落卿卿我我,你一口我一口。情到濃時就親一口。最厲害的還是飯後丈夫還曾蹲下來為妻子做腳底按摩。我們這邊吃不下飯唯有出去走走。風頭火勢嘛,還是要避一避。豈知後來又看見他們在十字路口相擁吻別。只能頭低低又回辦公室避風頭。
話說後來激烈女子二人搬走了,中間有很長的時間那個角落都空著。最近來的三個男人,目前還不能確認是屬于哪一型。只听見英語很洋化,樣子也沒怎麼能看見。去辦公室末端拿水時見他們三人擠在伺服機房,那個跟電梯一樣大小的小空間,覺得詭異極了。總覺得他們將要升降到哪里,甚至想順手幫他們按B或12。後來又見他們兩人站一人在前坐著,恍惚間覺得或者這原來是架時光機。小叮噹比較矮,在前面站也像坐著。後面兩人大概是大雄和靜宜(或者牙擦仔)?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在撐傘和不撐傘之間。總是潮濕的。每天醒來發覺外頭有雨,暗自覺得慶幸雨季還沒離開。同時也矛盾地覺得,這樣美好的日子走到最後會不會成災?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平上去入:抽屜‧2010.10.17
[ 點閱次數:8153 ]
我喜歡我的朋友們。保羅。祖。珊德琳。馬麗。菊地。大衛。金。酷馬然。阿蓮娜。阿黎夏及其他。我和這些朋友們七年前曾一起熱熱鬧鬧地生活過。因此關于彼此的地雷都非常熟悉。按哪一個Button就會trigger什麼反應,大家都很有默契。心知肚明。
有時甚至可以說是哪里有地雷就大力往那里踩下去。別人亂踩地雷可能讓人很生氣: 憑你怎麼能亂踩地雷?但是這些朋友們若踩到我的地雷我只能瞪他們一眼傳達“媽的,你也太了解我了吧”的訊息。傳達這訊息的時候眼神要狠,像戲里面的槍手瞪著一個好朋友說︰你知道的已經太多!槍聲震耳。一秒後那人必有握肚驚訝的表情。
我們是很不同的人。沒有類似的職業。我們之中有獵人頭、設計師、賣船的、稅務會計的、賣房子的、寫程式的、有空軍部隊的(據說常常無聊到在炸彈上涂鴉),也有從事解聘行業的。除了職業,我們連愛好、年紀也有些差距。有些已經有了兩個很大的孩子。有些正在離婚。有些有了孩子。有些結了婚。有些是性向模糊讓人遐想的櫃里關系。有的喜歡女色、喜歡夜店、有的喜歡畫畫、有的在工作之余還很努力地往當歌手的方向走去、有的曾經為別人算塔羅牌但最近悟到天機還是不要泄漏太多比較好的道理。
剛認識的時候,我們都看彼此不順眼。祖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粉嫩少年一枚。年紀輕,一副 “我長得就是讓姐姐們開心”的輕佻樣子。而我給祖的印象就是一罐自己在角落頭發酵變酸的優格乳。所有女子里面他最不可能存有好感的,就是我這一型。
保羅則是一個喜歡把東西整理得似乎頭頭是道,但其實大家都知道那只是他能那是因為他時時刻刻都要表現出事情在他的掌握和計劃當中的精明形象。為了維持這個形象,他貫徹到底,小事也當大事來經營。例如他的《本周一百事》的事件簿里會列出︰買一個水壺。並把它當成一項重要使命來執行。
珊德琳一直都是氣場強大的人,在她身邊總是突然有股勁。馬麗是一個外表漂亮內心很狠(對男人)的女人。菊地是可愛的小辣椒美眉。單純又尖酸。嗜好是和丈夫在家里各自上網玩線上游戲,是我們目前難以理解的愛情模式。酷馬然是一個很滑的人。這麼滑的人做業務其實很適合,只是他一臉的男人氣概胡子必須剃掉,讓他好神傷(因為他不想被看“小”)。
這些年我們很少聯絡,大家都在過各自的生活。也偷偷地努力地過得更好。當然也都經歷了什麼,也有覺得被打敗的時候。看見他們現在的樣子,大家都老去了一點點,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大家都很有魅力(而且越來越有魅力)。
怎麼說呢?他們讓我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念頭︰即使將(一直以來都)走在不同的路上,但我还是想在不同的道路上,跟他們一起慢慢老去。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平上去入:抽屜.2010.09.19
[ 點閱次數:7702 ]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