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路圓桌

在單向道向你揮手 ◎ 許裕全





把方路這本印刷精美的《單向道》散文集捧在手裡時，我知道我會喜歡它。





這是一種感覺，說不上來，感覺對了就是那個樣子。就好像駕了一夜的車，在闃黯的高速公路裡無天無地的腸子裡蠕動，心神俱疲時突然撞入你眼眸的，就是這天空微亮的藍、交錯的電線，安詳而寧靜，這就是了，家鄉的感覺。

我也算是食字部落裡的一個土族，多年以來煮字充填心靈的飢餓。然而年次漸長，飲食習慣也悄悄的跟著改變，那些華而不實的學院派文章，哪怕它有文學獎的桂冠加身，港台或者大陸學者背書，都一律成了視網膜的絕緣體。只一個單純原因，我在裡頭找不到生命質量的東西，有的也僅是一些曲折如迷宮的無機囈語文字。文人取巧又聰明，揮舞手中的權杖便可點字成文，就好比坐在家裡攤開世界地圖胡亂一指，便可寫出文彩綺旎的旅遊文章；要不借屍還魂，搬出陌生的祖宗牌位再設壇祭祀，自娛愚人且樂此不疲。





大山腳，對我而言僅是一個陌生城鎮的名字，與你周遭那些來自不同甘榜鄉俚的同事一樣，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然而，當你坐下來，在一杯熱咖啡嬝嬝升起的煙霧中，聽方路委婉的對你訴說這一個小鎮的人情風土時，你會自然而然的離世出神，在心裡深處勾勒出自己家鄉的點點滴滴。經驗也許不盡相同，但那一條通向記憶的黃泥路，卻是大家潛泳回童年的共同甬道。那山那水那人，讓你離開了又回來。彷彿你此刻端坐在一間陳舊的咖啡店，周圍的老人把腳縮在椅子上對著一頁半頁報紙高聲講話、店員跺著木屐披著一條寫有“祝君早安”的破毛巾對裡頭的人喊了聲：KOPI──GAO！結實又有力，全世界的人都聽見了，你也聽見了。當下你突然覺得，過年過節，有一個甘榜讓你回去，是多麼理所當然而又幸福的事。





方路的文字，總會不經意的流露出傷逝感懷，而且是那麼亳不遮掩的、赤裸的撫視自己涉身而過的閱歷。翻頁間，你會發現，沉鬱與瑣碎，是他筆觸執著的方向，從這裡出發探索童年轉折與成長的軌跡，再行補充與解說。閱讀方路，應該以三輪車的速度滑行，這樣的節奏剛剛好能配合他文字游走的藍調。在一路的停頓行進間，你都能在每一個轉折的地方採擷到如詩的語言，那麼舒緩自然不經修飾的，彷彿她本來就在那兒，不是方路刻意設計的，而是我們無心發現的。那樣的樂趣，在閱讀當今副刊大馬諸家的重頭文章時，已無法找到了。





方路用了半輩子的時光，回到記憶的原位，以虔誠的文字信仰描摹家鄉的一景一物，解開生命來時路的閘口，久了也就不知不覺的成為一種書寫的習慣：每個人在生命的某一章節裡，都有一個悲劇的宿命角色要去扮演，有時低吟、有時若無其事的說著、有時就這樣在文字的舞台上默默的走位，而雨一直下……看了讓人忍不住掩卷嘆息。





方路是一個緣著時序節令生活的人，由始至終繫著真實的情感脈絡，在季節的遞嬗間奔走。但是生命真的是一條回不去的單向道，我們只能在相異的時空睹物緬懷，用原已過盡千帆的心，去贖回那已逝去不再的年華。一個人的生活真的不知道會不會過得很好，但我們終究要走下去，去看看下一個路口的風景。而我是如此期待著，在下一個路口會與方路再相遇，聽他訴說另一段旅途中不同的故事。








原文刊登于星洲廣場‧作者：星洲日報／場邊閱讀．許裕全．10／07／2005

[ 點閱次數：58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