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部落

文/杜忠全(原載南洋週刊2/7/06)

在嫲嫲档四下流窜的声音与人影，让诗人曾翎龙找到一份存在的清明感，而不致完全从现实世界漂流了出去……。

诗人并不常读诗，诗人把书桌摆到了马路边的嫲嫲档，诗人背着书包上嫲嫲档看足球和写小说，还有，诗人和诗人在嫲嫲档相遇，但那街头风月却无关诗情，这些都是“嫲嫲档诗人”曾翎龙说的……

翎龙是Anak Johor，吉隆坡只是他上班的地方；在他客寓的城市里，他为自己准备了一张铺在地板上的床褥和一套影音设备，以及许许多多都来不及看完的DVD，就是摆不下一张书桌。工余时间要是待在房间里，不管是读书还是写作的，他总是习惯由着自己偎靠在床上，然后，然后不是迷迷糊糊地赴了周公的邀约，就是抵不住电影光盘的强烈诱惑，没三两下子，就把手上的书或创作的心思给抛开了。本着对自己的这一份了解，且为着让自己更能专心于读书与写作，他于是有意地把自己驱逐到大街上，把自己安放到一个极度市井的环境去吐纳文艺：

“最初是住在八打灵的时候，我为了要看足球赛而到嫲嫲档去；为了霸占到好位子，我总是在开赛前的一两个小时就提早报到了。等候开赛的空档很无聊，于是我就随手带书去打发时间，有时也在那里打草稿写诗……”

在路边的嫲嫲档，诗人夹缠在球赛的嘶闹与无声的文字之间——不管是吐出还是吸纳的都好，在说说谈谈之后，翎龙带上了笑意问说，嗯，这地方跟文艺是完全扯不上关系的，而自己无疑是那里头唯一的读书人和创作人了。这么样的一幕情景，会不会显得很怪异呢？啊，不会啦，我不假思索地回说，然后就告诉了他，说自己以前也一度相当规律性地在清晨走到山上去看书——面对着一山的青绿和野猴以及来来往往的晨运人群再加上打理公园的工作团队，我随处坐下了就读着手上的方块字；三几年的时间下来，那些有情识与无情识的山水与人物，后来也都对我这个把书房给搬到山上来的家伙见怪不怪了……

在嫲嫲档总是播放着球赛或摔角节目的大荧幕跟前，翎龙养成了专心读书和书写的习惯。后来他每天下了班之后，几乎都要背着书包到嫲嫲档报到；往往总是夜深时刻直到凌晨时分之间，就是他到嫲嫲档赴文艺之约的时段了。

在杂乱声光找到文字世界的清醒

诗人背书包到嫲嫲档看足球和读书，原来那是二而一的：“看足球其实有两种情况，”翎龙对我这“球盲”解释说：“一种是一定要看的精彩赛事，那我就专心投入地看球，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叫闹一起紧张，但到了中场休息时，他们都是成群结伙，而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所以他们只管说说闹闹，我就让自己回到阅读的世界里了。另一种情形是不一定要看的球赛，我就只管读着手里的书，直到球赛播报员的语气变得急促了才抬起头来，看那球究竟是被送进龙门还是出界了，这之后，我还是照样回到书里的世界……”关于让自己置身在嫲嫲档的户外灯光底下，在电视声浪与人影晃动的嘈杂环境专心地阅读，他说，相较于处在四下悄然的卧室里等候睡意来吞噬，这些杂乱的声光与陌生的人影，反倒让他找到了文字世界的清醒，而抗拒了其他的诱惑。

“哦，你在嫲嫲档读诗？”面对诗人，我脑海里开始出现不协调的画面了！

“不，通常是读小说。我可以一连花几个晚上在嫲嫲档读完一部长篇小说，但很少读诗……”

“诗人不读诗吗？”

“啊，很少的，哈哈！”嫲嫲档诗人笑说：“但我在嫲嫲档写小说！”

关于带上手提电脑到嫲嫲档写小说的事，翎龙煞有兴致地说，他在创作构思时，往往会陷入一种发呆的状况 ——目光发亮而无所视，有时甚至不知身在何处的，但嫲嫲档四下流窜的声音与人影，会让他找到一份存在的清明感，而不至于完全从现实世界漂流了出去。另外，闲杂人等来来往往的嫲嫲档的情境，有时也会为他的小说提供了零件：

“比如写到小说人物的服饰时，那些出现在身边的陌生人，往往都提供了现成的参考模型，不待凭空想像，我虚构的人物就已经穿戴整齐了，这样够方便了吧……”

诗人在嫲嫲档看足球读小说乃至写小说，偏就是不读诗，但有时难免还是要遇到诗人的：“不就是吕育陶嘛，他跟我住在同一区，有时他会跟太太一起出现在嫲嫲档的。”

“哦，诗人伉俪也到那里‘寻诗’吗？”我好奇地探问。

“才没有哩！”翎龙笑说：“他们都是在另一张桌台风花雪月地吃着夜宵，吃完就离开了，只有我的这一张桌子，才是嫲嫲档的书桌呢！”

喔，让诗人遇上诗人了却没给予诗情，那么，嫲嫲档还真是个奇异的文艺世界哩，望着眼前的翎龙，我心里揣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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