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情女子

神州豆腐菜中王，育養人生未敢狂，
富貴貧窮皆厚愛，華宴小酌只微香。
一身清淡七分水，通體晶瑩四面光，
方正形容不可犯，為泥作羹亦無妨。
《豆腐詩/佚名》

星期天大清早到巴剎買菜，擠在嚷嚷的人群裡，只要手裡有把鮮活綠蔥，就會忍不住想買一兩方細滑白嫩的水豆腐。裝滿水的塑膠桶裡，疊著一方方白白嫩嫩的水豆腐，一塊六毛錢。不必起灶開鍋，一客皮蛋豆腐，冰得涼涼的，撒上蔥花香油，炎夏消暑非要指名這道小品。沒有賣豆腐的西施，但阿嬸每次在水中撈檢豆腐，感覺特別溫柔，長滿粗繭骨節通紅的手，就像呵護白如紙，嫩如玉的小嬰兒，一點也不敢碰壞。這雙手，曾經也一樣水嫩吧？

在餐桌以外問人是否喜歡吃豆腐，肯定招人挑起一邊眉，上下打量是否有言外之意。吃豆腐原該素雅，但加上風花雪月的聯想，有種不經意的輕佻，彷彿少年時在擁擠悶熱的公車上，借故輕碰心儀女子雪白的臂，皮膚和心裡都冒著細汗，風吹過一陣患得患失的涼意。面對強勢手段或者霸王食客，方正豆腐是典型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再粗魯的男人都必須清楚，吃豆腐要特別溫柔，尤其水豆腐，必須力輕、手靈、技巧。一方豆腐用棉線切成細條已是功夫，配上皮蛋蔥花香油，用筷子輕輕挾起，稍一用勁就爛成一團。

一身清淡七分水，好豆腐離不開好水，怡保仗著好山好水，豆芽發得特別好，豆腐特別嫩，還養出不少水靈清麗膚如凝脂的美女。其實每個女人，曾經也有過如水豆腐般的少女細嫩。卅歲的女人，在生活壓力下水份漸失，表面有層歲月的淺紋，雖然叫老豆腐，但耐得住外頭風霜煎煮，內裡還是嫩的。老一些，就是油炸後的油豆腐，皮相粗糙，掏空了的青春不再甜嫩，但在生活灶鍋裡熬久了，飽吸人生百味，吃起來特別入味。

冷豆腐，日文稱作Hiyayakko，漢字寫作冷奴，以熱水澆過去除豆腥，再以冰水鎮涼。別的佐料一概省去，只配上清醬油，淡淡豆香是鉛華洗盡的細緻和寂寞。豆腐含高蛋白質，被稱為“田裡的素肉”，也是出家人的平常滋味。大千世界五光十色，一塊豆腐既可方正謙卑，也可以不執著外在表相，碾碎成泥作羹湯，無分貴賤。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莫過如此。未必要有老僧的淡然清心，但豐腴多味的生活若要留白，不妨也來一方清如水的豆腐。

（本文同時刊載於馬來西亞星洲日報。星期刊《吃情女子》專欄--二零零五年四月廿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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