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情女子

聽人批評港劇飯局頻繁，不是一家圍桌就是燭光晚餐。無論當年經典“季節”媽打，還是近年嘻鬧“皆大歡喜”，也都要有人齊開飯。飲食題材影劇，則名正言順大吃大喝。韓劇“大長今”更引經據典將民族對飲食文化的深層哲思，調制出宮廷鬥爭浮沉，喜怒愛恨。人生至要大事吃喝拉撒，後二者極為隱私沒啥看頭，只有吃喝場景角色道具全齊，可繁可簡，能制造議題又可表情達意。

《紅樓夢》裡黛玉初進賈府是場重戲。“賈珠之妻捧飯，熙鳳安箸，王夫人進羹。賈母正面榻上獨坐，兩邊四張空椅。熙鳳忙拉了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退。賈母說：“你舅母嫂子們不在這裡吃飯。你是客，原應如此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旁邊丫鬟執著拂塵、漱盂、巾帕。李、鳳二人立於案旁佈讓。外間伺侯之媳婦丫鬟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不聞。寂然飯畢，各有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當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養身，云飯後務待飯粒咽盡，過一時再吃茶，方不傷脾胃。今黛玉見了這裡許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隨的，少不得一一改過來，因而接了茶。早見人又捧過漱盂來，黛玉也照樣漱了口。盥手畢，又捧上茶來，這方是吃的茶。”足見大家族規矩，兒媳輩王夫人熙鳳等須依例親自擺設，奉食勸菜，侍候完畢才各自回房吃。未嫁孫女則陪祖母同食共享天倫。黛玉眼觀耳聞，所見場面進退分寸嚴謹，雖是日常規矩，卻和家中大不相同，心中並無入鄉隨俗的坦然，而是從此寄人籬下不得不從。她起初將漱口茶誤當飯後茶，還好觀察入微才沒有出醜，從中寫出她心細聰穎，敏感孤傲個性。吃什麼？不重要，只將這頓飯帶來的壓力反映無遺。

媽媽常說：“同檯吃飯，各自修行。” 小家庭吃飯氛圍最好，家規最好飯桌上不談學業工作，也不訓斥是非，以免影響食慾。難得同桌分享，只宜笑話天馬行空，餘者煩惱飯後自理。某新年廣告，婆婆孤身伴著團年飯菜，噙淚喃喃：“我等個仔番黎食飯。”即便想趁新春喚起反哺之心，但以偏蓋全，只見慘情未見恩義，公諸於世並非厚道之舉。倒不如有個笑話：奉佛的母親聽見信教兒女飯前祝禱，感嘆說：“感謝主之前，可否先感謝煮飯的母？”

（曾刊載於2005年3月20日 星洲日報星期刊個人專欄《食不相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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