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情女子

馬六甲古街有家老食店，小小角頭間，廚房堂面連成一片，即使在最遠門邊，都能看見廚師一家人在灶前切洗烹煮。只在白天營業的小店，沒有冷氣，尤其中午前後，幾把壁扇搖頭晃腦，送來全是徐徐熱浪。幾張歲月斑駁的雲石桌，坐滿人的桌上經常空盪盪的，食客們不像為吃而來，像閒著沒事約好齊體神遊。老店以賣麵線稱著，也以慢出名，麵線一碗一碗分開煮，每道菜一次也只煮一份。往往這桌吃完了，下一桌還沒上菜，一家六口去吃，最少等上一個小時。雖然坐滿人，但桌子五之四三，空著居多。店裡不會太吵，高談闊論只會心浮氣燥，有人沉默觀察屋檐街角的光影變化，有人接耳細語，也有人泡上一壼茶，慢慢地喝著，偶爾用紙巾印去額上頸後的細汗，沒有一絲不耐，全都心甘情願等候一碗麵線。

麵線燙得恰好，每一箸都是軟滑分明的線條，以為夾生但絕不是，更不會軟蹋蹋糊成一團，冒著煙的湯頭和著豬油渣的香氣，薄薄的肉片絕不煮老，還有怎麼撈都撈不完的鮮甜小蠔。吃得快燙傷活該，吃得慢麵線泡得發脹，是你功夫不到家。時間的掌握，在廚師手裡，也在食客心裡。

巴生也有同樣慢工細活的麵粉粿，有次帶香港朋友同去，事先說明要等，但等多久沒個準頭。香港食肆多半是等位，絕無落座點餐，還要等上個把小時的道理。就在搜腸刮肚話題將絕，熱騰騰的麵粉粿上來了，不急不徐，也要十分鐘解決。香港朋友大汗淋灕，笑說：“第一次知道，等待也有它的滋味。”

太多時候，和快餐一起成長的我們等不及，慾望要及時滿足，連麥當勞叔叔都在櫃台按置計時器，控制我們從點餐到結單，一分鐘內完成。一切必須唾手可得，不能等待，也不屑等待。把僅有的時間壓縮、切隔、交疊、甚至加減乘除，以求最多金錢，換取三餐。乳豬味美，幼魚鮮嫩，來不及長大就等不及地被圇囫吞食。沉睡數十年的紅酒，傾刻就被灌入喉嚨，來不及甦醒，更說不上呼吸最後一刻精華。“吃飯皇帝大”，人人都是皇帝，企圖控制食物的生命週期，改變它們的生死方式。可笑浪擲大量人力時間，只因為沒有時間準備細細品嘗。在人生的餐桌上，悠慢真的那麼不堪？還是急貪比較可怕？

（曾刊載於2005年4月24日 星洲日報星期刊個人專欄《食不相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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