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牧民族︱ 離散是一種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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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到一書,翻到第一頁,讀到:
「吾輩諸友啊,無友也」
──吾輩有幾人?
……
既無友,何來吾輩諸友,吾輩諸友?吾何德何能?汝等如何能正視之?倘若吾喚汝等吾輩諸友,
吾輩諸友,倘若吾喚汝等,吾輩諸友,吾何其斗膽,竟以無友,
加諸汝等。
──Jacques Derrida (1997) [1994] Politics of Friendship
賈克.德希達(Jacques Derrida)呼朋喚友(「吾輩諸友啊」屬呼格),卻旨在昭告天下,吾友即無友,既無友,如何以友之「有」稱呼無友之「無」?他並在有無/友友無友之間的逗點小作文章,大談友友無友的(同一)時間性。「吾輩諸友啊,無友也」,德希達的思古幽情(故以文言譯之)上承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 ),以及亞理思多德,在拆拆解解的支支吾吾之間,彰顯了「朋友」的本質或無本質:吾友即無友。冼文光的長篇小說《情敵》裡的「情敵」亦有其辯證邏輯:如何命名、指稱情敵?情敵是誰?情敵在哪裡?為何(要/會)有情敵?有多少情敵?在E: Overdrive章,冼文光寫道:
另一陣風吹入樹林,劉杏忽問汪峰有沒有過情敵。情敵?汪峰笑哈哈,說誰沒有情敵呀!劉杏說她沒有,汪峰說因為你還沒有愛人。
汪峰:「有了愛人,情敵就來」。
在劉杏的風中絮語裡,「情敵」是忽然冒現的念頭(詞/名/徵象)。但是她說她沒有情敵(物/實/對象)。沒有情敵,何以忽然冒現情敵的念頭? 在劉杏的話語裡,「情敵」有名無實,故乃無實之名,或名不符實之名。不過,她只說她沒有情敵。並沒有說沒有愛人。她沒有愛人是汪峰所指稱的斷言。沒有愛人的「情敵」,是個「無名」、「虛名」(空的符象[sign]),是個虛偽/虛位的名,虛位以待實之冒現。反之,依據汪峰的邏輯,「有了愛人,情敵就來」。「情敵是一種心態」,他說。
劉杏在C: Disenchanted Lullaby章便已出現,早在汪峰跟她說「有了愛人,情敵就來」之前,跟她說話的是雷霖(「這當兒,主動跟她講話的只有雷霖」)。劉杏想跟雷霖借槍。後來劉杏就用借來的槍殺了鄰村村長的兒子,因為他跟劉杏發生性關係後拒絕娶她,而且喜歡上另一個女孩。可是這個故事中的情殺故事沒了下文,下文是個情敵的故事:「這就是為什麼劉杏腦海裡逐漸浮動著雷霖。想到符薇要嫁給汪峰,跟雷霖在一起的江箐,劉杏抓起椰殼打衣物,不知怎麼,心扭到一邊」,果真如汪峰所宣稱,「有了愛人,情敵就來」,而且不只一個。
職是,「情敵」是一種必然性。情敵存在的前提或條件,是愛人的存在。換句話說,如果沒有愛人,就沒有情敵。「有了愛人,情敵就來」,其實與「吾輩諸友啊,無友也」一樣,愛人與情敵之間具有時間性的問題。在逗點的左右,格格不入的愛人與情敵面面相覷,模糊了彼此的不相容性,以及兩個時間的細微差異(致命的「多出來的時間」!)。這也意味著,情敵的出現,在情愛與情慾敘事裡勢不可免。由此可知,冼文光的小說《情敵》書寫的,當然就是情事與情慾,不過不(只)是愛人的情事與情慾,而是情敵的情事與情慾。
不過,情敵究竟是誰? 小說《情敵》中究竟有幾個情敵?有了情敵之後,是怎樣的情境?「有了愛人,情敵就來」,有了情敵呢?「有了愛人,情敵就來」其實也不是汪峰講的。在A: Times Like These章裡頭,雷霖在木瓜樹下等江箐,等得無聊,讀起書來,讀到「黑人問他有沒有愛人,他說給情敵搶了。黑人說每一對戀人都會有情敵,就像每個人都會有敵人」。情敵早已在書中。就像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關於刺點(punctum)的說明,最後一點是:「是我把它添進了相片,然而它卻早已在那裡」(許綺玲譯)。冼文光的小說《情敵》裡的「情敵」也是如此:情敵早已在那裡。依解構主義的說法,情敵總已在那裡。誠然,情敵總已在書裡,書也總已在《情敵》裡。情敵總已在《情敵》裡。
「有了愛人,情敵就來」,有了情敵,就要對付情敵。《情敵》裡的青衣鎮男子穆信/豽吉布/陳境(江箐的愛人,雷霖的情敵,副舵主女人的愛人,副舵主的情敵)來雲城雷霖家送偽信,雷霖不在(情敵的缺席?),雷霖父母留他用餐,說起嗜好,穆信說嗜養蜘蛛,「蜘蛛如果發現有了情敵,會精心織一個網引誘對方陷入那網中陷阱,然後一口一口吃掉」,他說。他說他如果逮到情敵,也會一口一口吃掉他。穆信留下一把玩具槍給雷霖,就是後來雷霖借給劉杏那把不尋常的槍。
《情敵》不乏對付情敵的其他例子,大都涉及暴力。汪峰告訴情敵雷霖他母親叫人將丈夫情婦的臉打醜,將情敵姘頭的腿打斷。「我娘說對付情敵別手軟」,汪峰說。同一天,汪峰與雷霖遇見歪嘴張,老是問人有沒有情敵的汪峰問他有沒有情敵,「歪嘴張說如果有人動他老婆,他會鏟掉對方的鳥。 ……歪嘴張哈哈笑說對付情敵不能手軟」。這時,敘述者說:「汪峰一日聽這話兩次,驚覺老一輩處理這種事非常暴力。」另一回,教雷霖法術的老師講故事:一日,故事裡的女傭主人雲城西區副舵主攜回一麻袋,解開後跌出一個頭顱,「那張臉女傭認得:豽吉布;主人的好朋友」(副舵主事忙,「他女人多出來的時間給豽吉布填補了」),顯然豽吉布來不及逃命,顯然有了情敵,下場不是非喪命黃泉即亡命他鄉,而且不見得老一輩處理情敵的事才非常暴力。
情敵總已在那裡。情敵總已在《情敵》裡。江箐與雷霖的法術老師講故事,每每未講完就住口不說了,但「雷霖總覺得好像在哪聽過這故事」,敘述者也總是告訴讀者,「這故事,雷霖好像在哪裡聽過」。在《情敵》裡,雷霖是愛人(江箐、符薇、劉杏的愛人)、情敵(汪峰、曹操、穆信的情敵),也是「讀者」(小說裡的「書」的讀者),時常隨手拿一書,翻到哪裡,《情敵》的故事裡的故事就從哪裡展開或衍續。故事裡的故事與故事外的故事經常糾纏不清,讀者(我們)讀著,也「總覺得好像在哪聽過這故事」,因為情敵總已在那裡 。
所以,《情敵》一開頭就已是小說的結尾:「想不明白」(為什麼情敵總已在那裡)的讀者雷霖漏夜跳上漁船逃離青衣鎮「那吹著風沙的火樣似的地方」,而且上船後發覺,跟自己一樣同屬情敵身分的人,居然還有六位,他們都是在青衣鎮無意中搞了一個叫法蒂瑪的女人後不得不逃命,可見有了情敵,或做了情敵,就要逃命,此所以《情敵》一開始就是一個逃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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