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牧民族︱ 離散是一種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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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王安憶,因為喜歡她的作品,愛屋及烏,也留意她的話語,如寫陳映真的〈英特納雄耐爾〉,如她和張旭東談《啟蒙時代》,如她和張新穎的對話。
我在一九八○年代末讀阿城、王安憶、蘇童、莫言、賈平凹、李銳等後傷痕文學作家,二十多年過去了,除了阿城(很久沒讀他了;他也好像很久沒新作),我在讀的中國作家,也還是他們幾位(不過漸漸只剩下王安憶、賈平凹、李銳),大概是念舊吧,要不就是年紀大了,落伍了,不太想讀新的東西了。但是看到王安憶的南洋論述,還是覺得很「新奇」。
我說的王安憶的「南洋論述」,指的是她和張新穎對話中提到南洋華人與南洋華文文學的話語。有趣的是,王安憶談馬華文學,是伴隨著張新穎所提 「台灣文學裡面有幾個馬來西亞人,像黃錦樹等。那麼馬來西亞的華人文學怎麼樣?」這樣一個奇怪的問題而出現的。這個提問究竟是要問王安憶對在台馬華文學的看法,還要她談在馬的「華馬文學」呢?「那麼」,到底是什麼意思?是由於這幾個在台的馬來西亞人如何如何,所以馬來西亞的華人文學就怎樣嗎?這是什麼邏輯?
還好王安憶聽得懂張新穎的話。
但是我並沒看懂王安憶的話,而且感到很大的震訝,還以為讀到的是早幾年巫統大會上的言論(例如說馬來西亞是「馬來人的領土」(Tanah Melayu),華人是寄居斯土的外來者),只差沒附凱里們舞克利斯的照片。王安憶只提了一句對馬來西亞華人文學不太抱希望的話(這是一句我們都同意的話),然後就談華人的認同與不認同;當然馬華作家也是華人。
但是大馬華人或馬華作家認同什麼,不認同什麼,誰知道呢?大概連應該是很認同大馬的馬華會長翁詩傑都不知誰認同誰,否則他背後就不會有那麼多個布魯德斯.廖或布魯德斯.納昔。我們通常不太知道一個人愛不愛國,或誰對一個國家有沒有感情,或對什麼文化或歌舞(我中學時也唱過〈高山青〉)有沒有興趣。我不知道王安憶訪馬時遇到哪些馬來西亞華人,讓她覺得華人那麼不愛國、那麼kaya,那麼sombong。如果真的是訪馬給她這樣的印象,主辦花蹤文學獎的馬來西亞華人可能得檢討了。
華人大規模南來在馬來亞生活,繁衍後代子孫,至少也一百多年了。如果華人做了馬來亞人或馬來西亞人之後,生於斯、長於斯、老於斯、死於斯,還覺得是生活在「人家的領土」,那當初就什麼公民權都不用爭取了,現在也不用沒事就彈馬來人至權論,乾脆當「中國僑民」,或像馬來人對華人嗆聲時說的,balik Cina算了。可是在馬來西亞,有哪個華人會說自己是別的國家的「僑民」呢?馬華公會成立的歷史比巫統與國大黨短,但好歹也還是個政黨,直今還在敲鑼打鼓鬧黨爭開完特大又開特大或中委會。可見華人或許愛賺錢(哪個民族不愛啊?),不熱衷從政,但也還沒到放棄政治的地步。華人覺得政府政策不公,也只能說華人愛抱怨,不行動(例如沒有更積極從政更努力為實現【一個[多元文化主義的、馬來西亞人的]馬來西亞】而奮鬥),而不是說他們沒有了解這個國家的欲望。華人不是觀光客,他們不用了解這個國家,他們就生活在這塊土地上。
是的,也許每天早上在吉隆坡或其他市鎮街頭茶餐室看報紙喝咖啡吃雲吞麵或nasi lemak的華人男女會大彈政府會抱怨新經濟政策會罵罵金權政治或批評卜米主義說馬來人如何如何,但是,這也是他們的生活啊。大馬華人崇美媚英親中愛台哈日傾港者大有人在,但不表示他們不認同大馬不愛國啊。就算沒在背上刻「精忠報國」也不表示他們背叛國家啊。
至於說馬來西亞華人「非常非常的傾向中國」,還用了加強語氣的「非常非常」,彷彿那是比比薩斜塔還要傾斜的傾斜,基於同樣的邏輯,我也不明白王安憶怎麼會得出這樣的觀察或結論。即使在某個年代,馬華作家有人說要「為中國做點事」,那個「中國」,也不是中國,不是任何一個現實政治版圖上的中國,那句話也不是在馬來西亞的土地上說的。
喜歡王安憶的快人快語,但是還是很奇怪大馬華人怎會給她留下這樣的印象。而且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上星期在新加坡國立大學當訪問研究員的魏艷來高雄,提到她對王安憶及她父親的興趣,我也將我的不解告訴她,也好奇她怎麼看大馬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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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詞人蔣捷追尋失去的聽雨時光,寫下〈虞美人〉,詞曰:「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末句是看透天地不仁的暮年心境。這個點滴到天明的暮光之城總有一天會到來。至於「 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的壯年場景,對我而言,這個愁字也已寫在身後背影。不禁要問,難道宋人沒有中年?還是中年就在壯年與晚年之間的limbo地帶?
而今在limbo地帶閱讀,想起的不是荷馬的《奧德賽》,那當然是書寫中年的經典,也是一卷中年人的時間之書(就像《三國演義》,題辭就表明這是本時間之書)。奧德賽回來了,英雄已然遲暮,在「 紅燭昏羅帳 」聽雨的是他兒子。他的時代過去了。
我想起的是我在過去的時代讀的中年書寫──沙爾.白羅的《何索》與馬拉末的《杜賓的生命》這兩本猶太裔美國小說。有趣的是,《何索》是我慘綠少年時代的美國文學啟蒙書之一,那時讀的是顏元叔與劉紹銘的中譯本,也寫過短短的書話,那時並沒有人到中年事事休的體會,可見有些書,是要有點人生閱歷之後才讀得懂的。《杜賓的生命》則是還在念英文系的青年時期,打發某個思慕伊人的盛夏光年讀的(更年輕時讀的是《蕉風月刊》上梅淑貞的中文節譯版。那年梅淑貞有台灣之旅,攜回此書的山寨版〔那年頭叫「海盜版」〕送我,索性請她節譯刊出)。何索與杜賓都是人到中年(何索還不到五十歲,杜賓五十六歲),都面臨中年危機。何索是歷史學者,早年寫過一本書,論基督教與浪漫主義的關係,備受史學界推崇,第二本就遇到瓶頸。小說講的其實是何索的生命困境與轉機。他離了兩次婚,正在避免掉入第三次婚姻的陷阱。杜賓是傳記作者,寫他人的生命其實是審視自己的生命,他筆下的D. H.羅倫斯的激情人生,正是自己愛情與婚姻的投射。
中年書寫,書寫的難免也是時間之書。杜賓書寫別人的生命,每次寫完一本傳記,自己就年老一些,簡直是縮短自己的生命來成就他人的新生命。十年前他並沒有這種感覺。而今沙漏翻過來,後五十的時間開始無情點滴到天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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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將盡,工作仍未竟。
在編幾本書,編了好幾年,還是進行式,提供論文的人恐怕都已忘了這回事。茲列書名如下:
──《離散與家國想像:文學與文化研究集稿》(與李有成合編)
──《亞洲文學與文化現代性》
──《離散、本土與馬華文學論述》
編書像種花,要常常澆水施肥,才會有收成。
列在這裡,不是「新片預告」,而是提醒自己:明日復明日……
舊債未清,又承諾了別的事。承諾不太難,難的是兌現。
七月底剛完成的是一本叫《形式主義》的小書的導論。其實是導論的部份叫《形式主義》,內文是別人的文本。還有,很多年前答應人家寫本介紹「現代主義」的小書,講了很多年,都還沒有時間去想要怎麼下筆。
前一陣子答應寫的是另一本三、四萬字的小書,寫馬華文學,也許書名就叫「馬華文學」。所以近日翻出八、九年前編的一個馬華文學繫年簡表,看看有什麼要增加的。
要編要寫的書那麼多, 可是暑假只有三個月啊。能交出一本小書我也就很高興了。可是怎麼行呢,不是有三本論文集要編好嗎?
(還是學陳翠梅拍電影好,一年可以拍好幾部,拍得不好的就叫「失敗之作」,失敗之作居然得獎,不知得獎後還是叫「失敗之作」嗎?)
不管書有沒有編出來寫出來,夏天還是會過去的,在我工作與生活之間,時間流動,夏去秋來,不知老之將至,直到有個從高雄到台北工作的女生問,能不能替我們寫一篇關於「中年閱讀」……。還好她沒說老年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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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誠品書店看到《紙上風雲‧高信疆》,之前在《中國時報》的副刊(高信疆有次在訪問中提到人間版,他不認為那是「副」刊)已陸續讀了幾篇,其中讀得最細的是瘂弦的那篇。瘂弦在文中提及當時中時老闆余紀忠要他去編人間,他終於不為所動,於是才有了後來的(紙上)風雲(第一)人與副刊王(瘂弦本姓王,寫信結尾多署副刊王,意謂《聯合報》副刊主編王某)之文藝戰場飛沙走石灰飛煙滅的高手過招(畫圖達人林崇漢說那是一九七○年代台灣的「文化聖戰」)。
我來台灣的時候,高信疆在《中國時報》的風雲時代已接近尾聲。那是一九八○年代初,抵台後的第一個震撼是──溫瑞安與方娥真被警總關進去後逐出境。不論神州人當年如何囂張,說他們為匪宣傳總是迫害人權,不過就是唱唱《劉三姐》吧(奇怪的是,前神州人對此事始末始終沒有好好說明或要求平反)?可見不是只有馬來西亞有迫害人權的「愛欸死欸」。不過,從此台灣文化界對海外來的「僑生」難免保持距離。
似乎只在某個活動場合或某場演講遙望過高信疆。倒是常聽張貴興提起他。彼時以〈伏虎〉得獎揚名的張貴興已自師大英語系畢業,沒去教書,在浦城街、龍泉街租房,專事寫小說(所以晚餐時分常會到宿舍找我)。這種生活的方式,之所以可能,顯然是拜時報小說獎之賜。不是獎金多到可以坐吃山空,而是給寫作者找到安身立命的信念。兩大報辦文獎,可謂開了台灣文學新局,也造就了鄉土文學論戰後的台灣文學高峰。當年獎落誰家可是年度文壇盛事,哪像今日文學獎,幾近雞肋獎。
高信疆離開《中國時報》,似乎也是張貴興提及的。之後貴興離開牧童出版社,到宜蘭閉關寫作。那是一九八三年吧,新電影冒現的年代,我在學校的電影社團,忙著看電影辦電影活動,對文壇的關注遠低於對新電影的注目,也漸漸沒天天看兩報副刊。但是,高信疆不編人間版,這消息,還是很震撼的。
我第一次投稿人間版,已是多年後的事了。那年張貴興出了新書,我寫了篇頗長的評文投給人間版。編者幾經考慮後退回來了。文藝版畢竟不是書評版,我很了解編者的立場,不過也難免猜想,倘若高信疆還在編人間,不知會不會刊用,他是喜歡破格的人。
二○○九年仲夏,這個敢大破能大立的人,已不在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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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