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思︱ take it ea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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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魚池邊看鵲魚繡球。像一群倏忽聚散的黑色綿羊。
我抬頭,問魚場老板:「這魚,顏色還會變嗎?」
老板回說:「很難說。」所有的魚場老板都一樣;他們不會給你確鑿的答案。
我養過幾次鵲魚繡球;鵲魚應該像喜鵲,背灰腹銀,頭頂兩粒小紅球,必須渾圓、對稱。
我站起來,從書包裡取出一本小書,遞給魚場老板。「上回我說要拿給你看的。」老板抬抬眼鏡,看看封面,說:「這種魚是有,但不多見。」我說:「小時候我養過,以前我們稱為虎頭,不是獅頭。」老板點頭。
我很小就是金魚迷。小時我家裡有一個「魚室」;一個用鋅板圍攏半邊天的小房,裡頭有地池、龍缸和玻璃缸,一共九個養魚設施。這些,都是當年未過四十的父親,玩過不要,讓給我和弟弟的「玩具」;弟弟養一缸地圖魚,我養八缸金魚。
中學時,我常踏腳踏車,前往離家十多里的魚場看金魚。按圖索魚,希望可以找到金魚書裡頭、郵票上面的金魚。但那時,連正統獅頭也難找,我多數買些壽星公,本土獅頭回家。小如拇指,猶未變色的小金魚,我一買二三十隻,養豬一樣養得肥肥胖胖的,肚大尾小,頭重腳輕。每天放學回家,就坐在魚室裡,看小壽星公在水裡東歪西倒;有時揣本書或舊雜誌看,隨便坐地傍池,睡個午覺。
母親有時會問我,金魚的來歴、價錢。我的答案,永遠是「幾毛錢而已。」常與弟弟裡應外合,攀過籬笆,偷運金魚進室;或把一袋金魚藏在衣下,收胸納腹,從母親面前,淡靜走過。母親不免懷疑:「怎麼最近金魚好像多了?」嘿。不曉得她真的搞不清楚,還是只眼開、只眼閉。
我最喜愛的虎頭金魚,就是放在腹下,偷運進養魚室的。
記憶是那麼清晰,我還記得,我如何喜枚枚把魚傾入清水。我甚至還記得是哪一個魚缸。我愣愣坐看美麗的虎頭,直到天暮四合,蚊子都來叮人,才捨得離開。
翌晨醒來,我馬上跑去看金魚。呵,全都翻肚了。
這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卻徹底忘了。只記得那次以後,我就再沒遇到真正的虎頭金魚。
近一兩年,我上網谷歌「虎頭金魚」,才知道有一個本來失傳的品種「王字虎頭」,重新給培育出來。不過,橫看豎看,不說額上的王字,形體一點也不像我養過一天的虎頭。
我遞給魚場老板看的《金魚飼養法》,封面就有一尾虎頭:背脊無鰭,金光閃閃,頭上圓中見方,像一個玉印,也像一尾小小的座頭鯨。我七十年代買到這本書,如珍似寶收藏多年,如今才發現,不僅此書絕版,連書中所刊載的金魚品種,許多已經失傳了。例如書中的「紅頭蛋魚」,我不只沒養過,連在網上都沒見過。
從前養金魚,餵的是新鮮赤蟲(俗稱水蚯蚓。)或紅蟲,如今為了方便及安全,多以乾飼餵養;高澱粉質快餐養下來的孩子,縱使牛高馬大,肌膚顏色,總是缺少一點健康的膚色。
還有,六七十年代,金魚都是搭乘慢船而來。上船前俱不餵食,一路餓到馬來西亞。金魚餓壞了,身型就變得頭大腹小。我養過十多廿尾的朝天龍,便是怎樣都養不肥的倒三角型,乍看就像一窩ET外星人。
初中時,傍晚時分,我常往馬六甲中央醫院後尾,在排水溝邊撈取赤蟲。赤手把赤蟲連泥撈起,放進美羅鐵罐。這些污泥的惡臭,嘿,連洗十多次肥皂都難以去除,愛乾凈的母親當然會責罵,我只得把赤蟲,偷藏在屋外的香蕉林。晚上拿手電筒去照。但見赤蟲從爛泥之中浮起,紅紅綿綿。或有人覺得恐怖,但對愛魚人來說,充滿收穫的喜悅。
這一切我祖母皆看在眼裡。有一日忍不住對我說:「何必那麼辛苦?倒一些洗髮精在溝渠,赤蟲就全冒出來了。」呵,真的?不過我不敢試。祖母不曉得,養金魚第一法則,是不能沾到化學物品,例如;洗魚池不能用肥皂,否則魚兒多病痛,是自找苦吃。
祖母的大兒子(我大伯。)年少時跟隨姑姑「回歸祖國」,遇上「大躍進」以至「文化大革命」苦不堪言,六七十年代他常寫信給祖母,要求援助物質,或尋求「回歸我國」的可能。我祖母疼惜長孫,凡是有好東西,總少不了我一份,包括從大伯來信剪存的中國郵票;此中有一套十二張的中國金魚郵票,我保留至今。這可包含著我對祖母的深深懷念呵。
這套郵票是1960年發行,由孫偉哲設計,工筆寫實,描繪生物學家童第周所提供的十二種名貴金魚。其中一種,便是我喜愛的紅虎頭。當時年紀小,對著金魚郵票,我還以為總有一日,可以看盡一套十二種金魚;我卻不知道當年文化大革命,金魚被打成「四舊」,慘遭蹂躝。三百年以來在宮庭世代養金魚的「金魚徐」後人徐建民,曾經提起他父親如何被趕出中山公園,紅衛兵如何把金魚倒進臭水溝。一般民眾當然更不敢飼養,許多宮庭金魚,也因此失傳了。
金魚必須經過幾十年培育,才能穩定一個品種;或可說是經過時間洗禮、逐漸成型的美學生命體。如今在中國,好些有心人,仍然在尋找、培育稀有的金魚品種,希望回復古風。不過,進入現代社會,金魚或許已開始進入另一層危機。為求節省工本,許多魚場以大池溏「粗製濫造」,金魚未足歲,品種還未穩定,便送出市面。金魚容易生病,形成一般人所謂「金魚難養」的觀念,市場多少給弄壞了。
此外,數十年來,我們受七彩神仙魚,金龍魚,羅漢魚等等「風水魚」的沖激,名種金魚的培殖、進口,更是買少見少。對於像我那樣的金魚迷來說,本地沒有好虎頭,已屬理所當然,如果有才叫意外呢。多年以來,由對理想(虎頭)的追尋到不了了之,是一個悄悄隱沒的寂寞過程。
或許人們就是如此長大的。成年人都明白,對於任何事物都好,沒有過高的要求,也就不會有更大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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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拉圭這名字,大概四年才留意一次。這個南美洲國家是足球強旅,所以巴拉圭對衛冕冠軍意大利,打成平手,雖說不上漂亮足球,成績不會意外。踢入扳平球的德羅西,賽後承認第一球是他疏忽。德羅西認錯不足為奇,此人素有「華盛頓砍倒蘋果樹」美德,他代表羅馬隊時,曾在一場意甲聯賽中,用「上帝之手」進了一球,球證示意進球,他卻表示自己手球在先,球證唯有轉判進球無效,最終羅馬以二比一獲勝。當時的羅馬市長甚至打電話,向他的君子風度致意呢。當天他用一粒入球,彌補了疏失,可說是好人有好報。
荷蘭對丹麥那場,丹麥球員波爾遜低頭一頂來球解圍,不意碰到隊友艾加背後,球折射入網。只見鏡頭下,26歲的平頭小子,傻呼呼地笑。我奇怪:「喂,這是烏龍球呀,你笑什麼你?」難怪有調查,指丹麥的「快樂指數」是全球最高的。此粒烏龍球算在艾加身上,算來此役,總共有兩名利物浦球員「進球」,除了艾加的烏龍球,另一是古伊特——他的進球顯見荷蘭佬的國民精神:永遠充滿危機意識,永不放棄。當時只見荷蘭隊艾利亞遠射中柱,網前的兩名丹麥球員,步伐緩了下來,正待呼一口氣。背後趕來的古伊特,卻急步由後繞上,把球補射入網。
法國狼狽出局,對高盧雄雞的傲慢略有所聞的,莫不掩口偷笑,笑得最大聲的莫非愛爾蘭人。正是前槍手享利,以一招「上帝之手」,法國才僥倖進入決賽圈。巴西對科特迪瓦,法比亞諾以「二度手球」進了第二球。賽後「上帝之手」始作俑者馬拉多納嘲諷,說這粒進球與他當年的無可比擬。他說得沒錯的是,裁判在進球之後,還與法比亞諾微笑聊了一下,像是問有否手球?法比亞諾當場說不是,賽後又承認是手球。這種風度,與來自黑手黨國家的德羅西,可差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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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國慶日
(白天版本)
為什麼今天我快樂
我告訴你:
因為今天國慶日(首先)假期
「高速公路伸手的鐵牌
擋住我摩哆的去路(STOP)
但我的想像
馬兒們和儀仗隊
踢踢達達踏過堅實的柏油路」
我夢中醒來然後聽見
米朽索輕聲(透過牆壁)歌唱她的德薩斯戀曲
她示威她抗議可她愛她的家園否?
「淋浴時我念及你的美麗
可是憂傷答應了我今天不要來找」
我的床貼靠冰冷的牆我醒來
我的健康我的不自覺我的意志力早早醒來
昨天晚上下過雨了嗎?
微風吹過廚房和走道進入大廳
圓桌旁阿胡低首細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背後蛋殼黃微光細細透過竹簾
我感覺輕鬆之輕與安靜
像飄過地上的光影
我問:這麼美麗你看不見嗎?
阿胡說她背著光坐
一切猶未開始
個性單純的早晨
「電話鈴響阿柎說:你欠我的板鉗呢?
是的我什麼也沒欠了
除了今天的早餐,昨天的你」
阿柎後來在他掌門的拉馬尼拉
請我喝一杯咖啡,我向他母親
買了一塊蘋果批,兩張(後來三張)
彩票一個明天的希望
後來我進入八打靈林蔭道
冰涼的風拍打臉頰
光影和思想貼地飛來
「校長們堆湧到窗前
像爭球的頑童們爭看
樓下史汀申先生斷了一件衣䄂
向警察解釋他怎麼也解釋不了的一天
眼睛快樂的老婦唱起一首歌
現在是命定的時刻。」
電影院裡我雙眼發呆看《誤時先生》
呵,有時是應該誤時的
躺在田野不理過往車輛疾奔
看一看隨便生長的植物
飛翔在雲層上的輕鬆氣球
比如說:「偉倫說:等一下
把我寫進詩裡Haa
我說好好我現在就寫
Haa字。Haa字中文怎麼寫?」
回程的時候我看見
一隻拖鞋跌在馬路上
總是這個樣子
我奇怪是為了什麼
(夜晚版本)
早上我寫的詩本來可以在最後一分鐘(夜晚)連同林若隱的「空中花園八九年樣本」拿去參加詩比賽,可是我(竟然)找不到投遞的地址我在大眾書局和店員聊天我認識他已久可是剛剛才知道他的名字我還遇見一位天性緊張的舊同事他不知道我離職已久可是他說(第九個)呵那樣子很好。我不知道雨在書店外勤奮的下降我拒絕等待堅持穿行過漬濕的茨廠街想像(又來了)自己是《複製人》中的刀鋒組密探哈里遜福可是過份在意我乾凈的鞋子我把手掌疊架在頭上躥進麵食店裡像一個賊
啊啊啊
我大碗吃著雲吞麵靠著雨簾坐著賣汽球的枯瘦老頭屢次低身俯拾滾跌的銀角一個避到簷下的小販嘗試把早上張掛的小國旗賣予晚上避雨的同行兩塊錢一個小孩首先吵嚷要買氣球然後頓腳皺臉試探地看看然後,哭起來
我故意讓他知道我平穩持續地瞪著他看
乳酪開始變酸
慾望開始萌芽生長
一對相擁的戀人持傘愉快走過
感謝上天這個難得的雨
天
之二:
隱喻是危險的
你抬起頭來看一看。白色。太陽熾烈像燒白的鐵板。在紅燈之前。「隱喻是危險的。」坐在我杯子上面的熊貓看我。刈草童已經離去了。公路旁草地像Sinead O’ Connor光秃的頭顱,每隔一段路就見一包黑色的塑膠袋放著,我想了一會才明白裡面是草。有一隻米高走過我的客廳。整個八打靈的風扇努力地旋轉。我像遠遊回來恍然發現似近還遠的夢境。鏡子放在浴室裡,牙刷放在一旁,吸盤偶爾鬆脫了就會掉下來,沉入水盆。我走出去買一塊麵包。月亮在泳池的右方或左方,端視我在哪一個方向。浸在水裡。牙先生說把《愛在瘟疫漫延時》放在桌上,他來的時候就看。「那你以什麼樣的方式游泳?」某個過了年多仍然缺一顆門牙的人問。這是訪問嗎?記者先生,雨開始下了嗎?我的鯉魚養了七百廿一個兒女。我正為取名的問題煩惱呢。夜裡聽見雞鳴。汽車沙沙馳過的聲音,在樓上特別清亮。某個人打電話來,不知是誰,沒留下名字即掛上了。在浴缸裡看無聊的漫畫書。衣仍然沒洗。小提琴仍然以殺雞的聲音儆猴。「有誰認識那位先生嗎?」「那是舒伯特。」陌生人在黃昏裡比劃手勢。我走上樓梯推開玻璃門。我看書,但看不見人。哪裡又制水了?「像一粒馬鈴薯在烤箱裡二至三分鐘。」我為了一個新報到的烤箱喉嚨沙啞。我認為自己病了可是我不確定。夜店裡的一罐飲品令我想起晚上十一點鐘中午時我一傾而盡。早晨雨是一首歌的名字。駱駝牌香烟和長遠的跋涉。當時間放錯檔案。黃花樹影交織著清涼。「如果有空請你⋯⋯」貨物出門,概不退換。我把一塊木板豎立在魚缸旁。蔭影與陽光泛動在池水之上。某一件衣褪色,另一件衣不小心染色,結果兩件衣浸洗了三個星期。我用檸檬刷洗。某人在車廂裡說,月亮像切了一半的西瓜。我透過車後鏡望出去。「可以退換嗎?」我表弟吃西瓜是連籽帶肉的。我在懷疑。經過某地仍然習慣轉頭。某一些我看不見的變化我並不知悉。是報紙製造星象。我知道一個人玩紙牌算命二十次之後終於獲得她想要的答案。「你不懂得,」她還會教訓人:「健康不是一切。」我買不到黑白菲林。桌子不應該是圓的,手肘會把紙張壓上摺痕。某些人很小心地把信件卦口。我的摩哆繞開紅燈前的停車,駛往前方。綠燈,我開動摩哆迅速向前,抬起頭來。
之三
我的自由
後來我發覺院子裡的百合花無端開了
我想告訴你的是我熟悉的那面鏡子,它就放在我的浴室
裡。每當我走進浴室,我一抬臉就會看見自己。
我只看見光和影的分佈。你當然知道我看不見自己,就
像我梳頭髮右邊分界
你在左邊發現邊界
我聽見有人以憂傷見證愛情的存在,我想起皮影戲裡的
燈火穿過皮偶顯現曖昧的影子。到底是光仰賴影子還是
影子仰賴光呢?
後來我發覺院子裡的百合花無端開了
皮偶仍然是實在的物質,光線透照過空隙,乾硬的表皮
並沒有任何潮濕的痕跡。況且無論是愛情抑或憂傷,雖
則並非完全相同,仍然不免虛妄
我浴室裡的鏡子給人拿走了
牆開始顯現空白的可怖。每當我走進浴室總難免給它嚇
一跳。其實沒有什麼,但總有些什麼在那裡。我考慮我
是否太過依賴親切的感覺了?但後來我發覺院子裡的百
合花無端開滿了亮亮麗麗的一整排並且告訴我:
我並不在意
你怎能以虛妄去見證虛妄?
注:
之一「國慶日」
一九八九年我只記得經濟崩潰,六四運動和我那些朋友,住在美嘉園的桑羽軍,林若隱和阿胡的姐妹淘們,與她們的同學偉倫,我做蛋糕的朋友阿柎(那時候我叫他變態胡,有一日他騎摩哆,進入我們的客廳。)和白凈又邋遢的馮廷強小弟弟。光影和思想貼地飛來。詩畢桑羽軍說他喜歡這一句。此詩登於《椰子屋》14期(我忍不住塗改少許。)16期即是「隱喻是危險的?」及「我的自由」算是同時期的文字吧。
之二「隱喻是危險的」
牙先生是現在我的FB老友鐘禎堂先生,當時我們叫他牙擦仔(實在太像了。)缺一枚門牙的還不是我,是翁華強。有一次我魚池的鯉魚生了七百多隻小鯉魚。魚池是邱向暉和張炳鴻幫我挖的。在八打靈的花園住宅區,竟然有水蜘蛛飛來,浮在水面,大開大合地伸腳縮腳,划游向我嚮往的昨日,美嘉園。
之三「我的自由」
改了一個錯字。老友梁偉豐不只一次跟我說,最喜歡這首詩,我就當作是送給他的了。記得阿魚讀後,說看我寫「無端開滿了亮亮麗麗的一整排」總覺得怪怪的,不像我。
之四:如果我解釋說我的名字裡有光,是嚴重破壞詩意的;可是那是我最肆意破壞詩意的時期,真痛快呀那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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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冬天到了是嗎?
下班後我被一場雨阻隔,站在玻璃門內
朋友A跑出去掬一把雨跑回來
笑說下冰雹了。叮咚叮咚落在
街上川行的車頂粉碎成水花
那是稀有的現象,在馬來西亞
我抬頭,漫天一張灰布塊
沒有走出去看,我怕痛
到十二月雨和諾言仍然持續跌落
在飲冰室裡我和咖啡靜坐等候
憂愁茶客低聲述說凍結的情事
水從四周的溝渠淹湧出來
路人縮起肩膀紛紛低頭走避
像電影《複製人》的主角和配角們⋯⋯
一隻狗悄然滑進溝渠
朋友B打電話接不通家和母親
「十五年來最大的水災。」在丁加奴
「你不知道嗎?」接線員問
你不知道最可怕的不僅是寒冷而是
跌在冰上滑向白茫的未來?
單只寒冷不足以構成冬天,朋友
而傍晚我討債未遂經過塵埃厚重的疲倦回到居所坐在馬桶上讀報試圖擠出一些詩意交給我的朋友編輯C艾維士兄弟在門外齊聲合唱「生在昨日」人們說長髮先生不許隨地搖攞余光中說不要吵了不要牛仔褲和拖鞋悄然跨出窗外道德先生開門進來領帶和面具很小心地探頭外看一個小孩用一根線綁著一隻蜻蜓在停車場上打圈圈
我們是否過早地憂慮冬天了?
朋友D展開一隻貓的笑臉說:
「天氣已經轉涼了。」手裡提著一件綿衣
一件已送給媽媽,一件送給自己
朋友D剛從一個島嶼的秋天回來
替我帶回了兩本書和三卷錄音帶
充當我冬天的零食,你知道
在一座寂寞的洞穴裡冒充一頭
快樂而冬眠的熊是很寂寞的
你知道音樂是水,朋友
文字是漂浮的木筏
並不足以承載完整酣睡的重量
朋友E說他睡不著。睡不著且憂愁往去
紐西蘭數綿羊的計劃。「人是自由的,隨
你喜歡。」我勸解說,可是迅速地質問自
己對不對呢?另一天朋友E穿了一件溫暖
的綿衣坐在我面前微笑,像極了一隻狡滑
的綿羊。我想天氣真的轉涼了雨水像怨曲
不曾真正停過一如日子急於離散的意念
可是這裡是馬來西亞,我們的家
無論是明天,今天和往昔
決不會下雪;因此關於圍巾
柴火和食糧,心與骨
關於爐火的圍築的道理
僅僅是一場無聊的想像?
我翻開《李敖日記》瞥見朋友F題上「空山鳥語」四字不禁莞然你可知道做個鳥人的方法嗎?朋友F說要努力讀書並且毫不猶疑
一隻鳥坐在窩裡另一隻鳥偏低在雨中飛翔
我翻開教科書獲知某些禽鳥不在冬天遷移
只要耐得住冬寒
並且儲存足夠的勇氣以及
眷戀春天的枝頭
而關於春天,朋友
我們已經秘密放出了獵犬
在後頭緊密地追蹤
在白嚴的雪地裡,春天
並不止於一種象徵
一隻彈跳的野兔
在遠霧中隱約出沒
像一道奔走不知回頭的白光
(28.12.1986《新明日報》「沙洲」)
不曉得為何這幾天總想把這首詩抄出來。或許可以賴給政治或臉書的朋友吧?此詩提及「凍結」,該是指合作社事件,翌年「茅草行動」。其實這是應當時還在《新明》的陳強華所邀而寫的應節(冬至)詩。不曉得為何放了個「向後走」的古怪筆名,也許我覺得那比向前走有型吧?多年以後,頗懷念詩中的老朋友。
朋友A是當時《青苖》的同事胡初豐。後來他離職回返檳城任職《光明》(當時的說法是,從第一大報投向第一小報。)多年以來有時仍然盛意拳拳,親筆寫信給已不知怎樣用原子筆的我。
朋友B,是雨子。真的很久沒連絡了。只是偶爾會見到她的妹妹阿靖。
編輯C,是陳強華。陳強華,嘿,這篇稿登出來時錯字奇多,是個人投稿的最高紀錄。好處是讓我警惕:日後寫字小心一點或不用筆寫字。以及對報上的錯字視而不見、嗤之以鼻:有什麼錯字,錯得過這一單呢?
朋友D,是陳文瑞或大名響當當的假牙,當時他從台灣學做麵人回來,送給我的書是夏宇的《備忘錄》,卡帶是什麼就忘了。
朋友E也是當時《青苖》同事孫大姐孫銀珍,當時憂心忡忡,想移民紐西蘭,還沒遇見錢重正(別號錢仲靚。)做其「靚湯」老板娘。
朋友F,是廿年沒見的老朋友鐘鍚鈞,筆名石乳。當時他在馬大讀書,我時常去找他夜談文藝。這樣的日子自然是值得懷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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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天早場電影
仍殘留昨日的碎屑
我與孫德俊在入口處
看見一個垃圾桶
「請勿隨手,亂丟垃圾。」
他禮貌地說。雨水
停車場內隨便垂落
沾濕我的褲腳
我與孫德俊(一個
你不認識的名字)
寫實電影裡的
所謂的真實
放一些影子出來
(潘朵拉盒子)
引領失航的光明
世界因此而存在
依循各種視角、聲音
只為遷就一張椅子
不論有誰誤坐真理
人們愉快地漂浮空中
我向孫德俊說起這首詩
(幻燈片更換說白)
剛冒起的一些念頭
「你是說水手?」
「不,」我更正:「主題
其實是,隨手⋯⋯」
我舉起右手,有點奇怪
像是在向誰宣誓的樣子
法庭內安靜的觀眾
集中僅剩的好奇
追蹤最後的懸疑
抵達邊陲
由一張椅子決定
最後的正義
(a)「我不看電影。」女人說
觀眾將看見她的男人
在下一場戲中被殺
「為什麼?」監製問
「生命太短。」她略為遲疑
生命不過是椅子底下
糊粘的香口膠
觀眾在暗中學習規矩
觀看及免被觀看
自由流淚或流淚自由
雨水傾斜無聲
戲院門外雲層低矮
我仍然耽於幻想
親愛的,我看不見你
但從未懷疑你的存在
「在芙蓉,」孫德俊對我說:「2020
是一座戲院的名字。」
(b)2020,雨水從未停竭
在紐約,我曾見一名探員
懸擺於仿古的高廈邊緣
鋼釘戳穿手掌
(人仿效上帝)
複製人仿效沉思者
蹲在生命的盡頭
鴿子從掌中飛脫
白色的影子
我一生中的至愛
在遠方的廚房裡
沉默切一顆蔥頭
未成形的,也許是
一碟芙蓉蛋
芙蓉是一朵花的名字
一座平凡的小鎮
奇異的浮標
在我走向你之前
我親愛的馬來西亞
我仍然未曾離開
演員在樹影裡擁吻
「我愛你,」有人逞強
亮出鋒亮的誓言
(c)2020,東京是一座廢墟
陷落於驚人的意志力
不斷生長的欲望
亞基拉和鐵雄
我們的未來
只不過是一個孩子
張開門奔跑出來
迎接一名陌生人
陌生人蹲下
馱起架空的建築物
像去年的人
窗內的人別開臉
一場虛妄的電影
(所有的電影
都不免如此)
最後的椅子
坐在垃圾場中
雨水隨便垂落
堅固開始軟化
他仍然在等待
水手和星期五到來
那時將是2020年
我雖然看不見你
但從未懷疑你的存在
註:
a)電影《幕後玩家》(The Player)。
b)電影《複製人》(Blade Runner),時代背景2019年,另有一說2020。
c)電影/漫畫《亞基拉》(Akira),時代背景2019年,另有一說2020。
參觀龍田詩的畫展,他向我解釋他畫展的主題(Dalang):「不管什麼東西,背後總有人在操弄。」我微笑想起十多年前寫過的這首詩。當時是寫去參加新加坡某文學獎(金獅,金筆之類,我忘了名字。)未及入圍;轉投《星洲日報》一星期,「文藝春秋」即刻刊登。名字入詩的孫德俊呱呱大叫,對我說他投稿年多,還未成功登上「文藝春秋」。我笑他:「總算幫你把名字放在上面了。」如今十多年過去,孫德俊除草包尿片回娘家之餘,還在寫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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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時我已20歲,也不小了。
新年在家裡,閒著無聊,找到這張稿費單。那是我第二次投稿《學報》,第一次使用「莊若」這名字,收到的稿費。
之前在《學報》「新月篇」(提拔新人的專欄)以「壯哉」為名,寫過兩篇散文。
我的文章每投必登,除了自己「自我審查」寫多投少之外,有賴當時《學報》主編溫維安(還有阿許)的鼓勵。直到現在,除了20歲時一篇涉及筆戰的文章未被刊出(以「鐵航」為名,在當時尚算保守的《南洋文藝》與伍良之對戰,談余光中的道德人格問題。)我幾乎保持「沒被投籃過」的記錄。
當時我寫的字——現在幾乎不會寫字了——四四方方,像畫圖格多過像書法;後來在《學報》上手抄文章,也「污染」了一批人。因此當時溫維安校對,應該蠻辛苦的;例如:「風景」之四,有一個字:「去」意的樹,原文該是「古」意的樹;實乃美麗的錯誤,比我的原意好太多了。
那時,我常讀的散文,有也斯的《神話午餐》及渡也的《歷山手記》。所以你該明白,為什麼我會寫得那樣子了吧。
風景
(一)
山崗上風很大,我站著在看低一點,遠一點的地方:紅瓦白牆,那些房舍就盒子似的,坐在風裡,可以在沉默中坐千百年的模樣。(卻是只有九十九年的地契,像是清楚地警告你:你的壽命呵頂多一百,嘿。)我就開始想了,趣味性的:千百年前,或者五年前,那方,是曾經沼澤的,曾經森林,曾經小徑獸跡的⋯⋯
而只要一轉身,就能目觸了;這些剷泥機,正在佔領一座小山嶺,風捲黃塵,樹林已撤退到山背,只露一點鬱蔥的眼,在瞥望著——曾經是,我想,那曾是數月前的遠眺:山林,很好聽的雀聲,夕暮鷹飛⋯⋯已去的景色,定律,一些你只能微微笑的事情。
(二)
有時我的想法是奇怪的,像那晨,我騎著摩哆駛在清瘦的路上。回望時,就有一道山霧,乳白色的,自山林冉冉升起,那時,我就這麼樣的想:會不會有個人就為了貪圖多看幾眼風景,駛在公路,就斜地裡一輛車撞來,死了?他會不會微笑呢?如果臨死所見的是絕美的風景而不是哭泣⋯⋯他會不會笑呢?你說我的想法不是奇怪的嗎?那日,我就未敢想那麼多了,就只注意著道路,拋絕那山林,加速前去了。
(三)
其實,有時,就自覺是風景了,並不是姿美的那種,只是遠的山脈,橫放的樹枝,石柱,一類的東西,凝望的樣子。沒有巨大的沖激,有些喜悅,有些悵然。夜半醒來不會哭泣,只是一種想望的姿勢,暫時的,一種風景。
(四)
看湖,看雀鳥飛在湖上,看更遠的那岸/去意的樹,碧草如絲,那是起伏的,高爾夫球場,人影是淡的,三三兩兩,白色,細得像草,揮棒/徐緩的走上斜坡,漸漸地,在樹蔭中,漸漸地,遠,了。
遠了。那樣的感覺,竟是好的。
曾經稚氣
曾經如此的,凝重又稚氣的,問伊:「你有過那樣子的經驗嗎十歲的時候?站在門旁,突然恐懼升了上來,忽然抽空了身子,就只想百年後是沒有的,沒有聲音沒有肉體沒有⋯⋯」
那是水綠的早晨,伊稚氣的臉,望來,說:「沒有呵沒有想過,好奇怪的想法。你這麼小就想那些啦?」那是水綠的早晨,草地上沾滿了露水,坐在石板上我說了許多,許多稚氣的話如今是不說的了。
如今是小小的想憶,並不遠的,並不像情,只是書桌前微傾的身子。輕花落在肩上。如此而已,曾經的感覺。
(《學報》1018期,1.3.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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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拖鞋短褲,坐在街邊吃早餐。年廿九,早晨八時。抬眼看看。對面「我來也」肉乾行,已排了一條人龍。店門還沒開,不清楚旁邊那已起火燒肉乾的,究竟是「龍記」還是「我來也」?濃煙滾滾,由抽風機吹向大街。排隊的人哪,還來不及回家,已經「油滿面,鬢如霜」矣。
今早已來過這裡兩次。第一次是半個鐘頭前。載了吾愛來,想一起吃個早餐,才跟她送行回家。但我們照例趕不及,只好先打包茶果車上吃。我送她上了巴士,轉回茨廠街,買一小包豬肉碎。意猶未盡,兜回頭,再坐下來,吃一令吉兩毛錢的柴魚花生粥,灑多多胡椒。
巴士準時開行。還好,送別時最好準時,太遲我會昏倒。我的摩托車來到茨廠街口時,遇見從前在老富都「椰子屋」街頭棲身的老印度人。他站在我面前,手揮塑膠小圓扇。我不曉得他是否神智不清?他看看我,突然平靜地說:「很久不見。」我有點高興。這白粉仔還沒瘋掉!可是,這裡人來車往,哪裡有泊車位?
轉回住處,看見一名印度人站在空曠的停車場山坡上,雙掌合十,往東方膜拜。太陽直直照下。他著一件乾淨的花襯衫。我想:下午該給小小白貓沖涼了。不曉得牠怎樣玩的,昨晚半邊臉都黑污污了。吾愛站在房門看,一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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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Muallaf”完全不是滋味,雖然說的是宗教議題,一個天主教華裔與一個馬來女仔的戀愛,本來至少可以有一點震撼,一點動人。但真的對不起也要說一句:雅思敏,此戲拍壞了。
一來,演員不會演戲。這不全是他們的錯,因為那些對白非常人所及,哪有人說話會口吐可蘭經章節數字的?我明白,電影不一定反映現實,通常需要設定一些匪夷所思的人物,提升趣味。我也明白,雅思敏嘗試避重就輕,把沉重的宗教議題,弄得更輕一些,她也是竭盡所能了;此片也是好不容易,才有上映機會。可是,不管本意如何,並不能掩蓋它的失敗。
看此戲時,我一直想逃離戲院,實在受不了戲中所謂的幽默,和主要演員的「木獨」。那馬來女生輕飄飄地,這裡點一下火,那邊搧一下風,不食人間煙火,可能就是雅思敏方式的可愛吧?但總是像小女孩玩泥沙,確少真實感覺。相比之下,她的小妹被父親奪回,神父奔往教堂猛地跪下,那一跪實在太沉重。還有,那個華裔吧女,差點給人打死,還偷了錢送給她口口聲聲要老板炒掉的人。這是怎麼回事?從地獄折返天堂,是那麼方便快捷嗎?我知道,雅思敏用心良苦,她不過是要點出:宗教,人性,種族,其實殊無差異,但就只是道德文章,並不能成就一部好電影;那還需要更佳妙的技術,甚或藝術加工。
其實,跟本國小獨立製作比較,雅思敏的電影一向不乏資金(雖然比起好萊塢鉅製,只是小意思。)所以那些空滯的運鏡,演員的呆口木面(我嘗開玩笑,跟朋友說,戲裡演得最好的,是醫院裡那位植物人。)真的責無旁貸。這就像寫文章一樣,就算如何道貌岸然,若用字不當,結構鬆散(戲裡的父親「中風」時序反覆。)行文氣血不順,怎樣也不會有好成績。
雖然,以雅思敏她個人形象,對宗教民族的開放姿態,以及「英年早逝」,都讓這電影獲得加分。但這都無法掩蓋一項事實:這電影實在,真的是,拍壞了﹣﹣雖然不是別人的那種壞。
17.1.2010南洋「聲影遊戲」不見於南洋網,可能不及貼上,或編者不喜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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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子屋創辦人,文字與餐館設計。
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