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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同事繪影繪聲的誇讚這攤炒貴刁有多好吃。
說每次打包回家,光是拆封就被一陣香味懾服;她攏合起四根手指,作個搧撥聞香的姿勢,笑說每回都tak boleh tahan(抗拒不了)啦,非要吃兩包不可!
細長睫毛底下,掩不住一束讚嘆的眸光,彷彿從未嚐過如此美味佳餚。
真搞不懂,幾乎每次碰到類似情境,身邊的華族朋友總會露出一副洋洋得意之狀,就彷彿見到政治人物站在台上倏然冒出一兩句簡單的華語或方言,或披件唐衫揮毫默寫一行歪歪斜斜的方塊字,大伙總是感動到不行,鼓破掌心,暗爽得要命。
哇咾喂!連自己都幾乎遺忘的圖騰,卻突然鍍上一層18K金似的,奪目眩耀起來啦。
是不是?身邊一位同事就真的微翹起嘴角,形容不出有多自豪的輕聲對我說:你看!連馬來人都迷戀我們的炒貴刁囉!興奮之餘卻又帶點淺淺的隱憂,說糟糕!一旦市場擴大,加入炒貴刁行列的友族愈來愈多,那肯定會影響到我們華人的生意;因為Halal考量,他們不吃華人炒的,而我們卻流失一部份客源去吃馬來炒貴刁呀!
我作狀敲他的頭,死腦筋!到時誰叫你只做600萬人的生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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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去年的事了。
那天下班後,我便按圖索驥把車開到港口市區尋找。依同事資料,這攤附設在一間馬來東炎海鮮餐廳裡的炒貴刁,六點半才正式營業。
我準時抵達,找來這處開在路邊三角空地上的小食中心,卻見一片冷清,三兩個工作人員正悠閒地擺放桌椅,一個寫著Char Kuey Teaw的攤頭,空蕩蕩地冷落一旁。
不甘心,只好走進去向東炎店的伙計打聽,他指向攤後一蹲在地上洗鍋的青年說,七點鐘他就可以備妥開鍋了!
還是不放心,走向前去跟那青年再次求證,他一臉燦爛的說:七點半開始,去走一走再回來吧!
一句鐘時間,也忘了是如何蹓躂等待,回來時卻見小食中心人頭湧現,遠看有些顧客已埋首吃著,攤前站了數人在排隊打包,我趨前問排在隊尾的馬來老兄等了多久,他提起手腕抓頭一番:十五分鐘了還沒輪到我呢!然後擠出一臉好像無可奈何卻又習以為常的微笑。
點了一碟普通沒加料的,便坐到一旁翻看亞洲週刊,幸虧我有備而來。
倏然,一閃火焰光影,把我的閱讀從地球的另端拉回現場。
這才發現該名馬來小販所使用的爐火,就像華人炒福建麵時的那種誇張程度,如噴火表演似地掀開讚嘆的序幕。
我對炒貴刁情有獨鍾,無論是採用傳統的鹹水木、木炭、火水,還是煤氣作為燃料,其鑊氣控制總是一碟炒貴刁的成敗關鍵;然而,卻未曾見過有人用到如此大火熱鍋燒油,而一般市面上馬來小販所用的爐火,也真的很少選擇這成本較高火勢較猛的香港爐啊!
當貴刁端上,那才教我大吃一驚。
想像中馬來化的潮州炒粿條,外貌竟變成“湯水淋漓”的廣府式炒河粉,但實際上卻用了福建式先煮湯汁後下粉的手法烹調。
湯汁沒有打芡,水水的如同蝦湯,只加入蛋液調濁,味道卻完全符合友族的偏甜口味;河粉切得細如扁麵條,配料則有帶殼小蝦,鮮蛤,芽菜,韭菜,以及配食用的醋醃青辣椒;很顯然可從中看出多種華人傳統粉食的巧妙接合,以福建炒麵的烹調手法為基本,摻合了福建蝦麵的湯汁,潮式炒粿條的配料,以及雲吞麵的醋醃青辣椒,便成就出一款全新的馬來炒貴刁:Char Kuey Teaw!
從創意角度思考,我不禁由衷佩服,雖然過甜的調味總教我愈吃愈膩,但這畢竟是習慣使然,是讚嘆中我必須試著學會“放下”的部份,這樣才懂得全心去思索更深層的食趣,作出客觀的評語。
我興奮的向青年攤販致敬,問Recipe從哪來?他一臉自信篤定的說:這是Ciptaan saya(我的作品)!
一陣火焰,又隨他傾鍋引火之後飛舞起來,一個錯覺彷彿見到青年手中所握的不是鐵鏟,而是將一根拐杖丟進烈火,我不禁給他大聲喝采!
記得當晚回到家,電視新聞裡看到有人在巫統大會上亮出馬來短劍,要求政府重新啟動新經濟政策。
把電視關成一框無底黑洞,我跟妻說:連個小販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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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一年,最近的巫統大會更是氣焰熊熊,情緒化言辭教人徹底心寒,青年領袖們舉拳拔劍的風采依舊。我卻突然想起這攤馬來炒貴刁,以及那個我曾想像他把拐杖丟進火焰中的馬來青年。
雖然過後我早已查出這道炒貴刁並非他的 Ciptaan,據稱北海一檔位於Seberang Jaya的Key’s Kway Teow Goreng, 其30歲老板Marzuki Kamis 才是真正的原創;且在短短幾年時間己成功將這道“本地創作”給擴展至全馬,口碑雖好,但成了模仿對象,以致大城小鎮冒牌林立。
前兩天我特地趁下班時間去回味一年前的“驚艷”,卻發現攤位不在了,若有所失的走出港口大街,竟看到廟旁一排新建的店屋樓下,有家店面門庭若市,招牌正寫著: Char Kuey Teaw。
隔天,一心想告訴同事她的最愛已遷到別處,只說到在原處找不到時,她已開聲埋怨:都是你們不支持啦!才會做不起來!
本來我還想告訴她,我去試過了;結論是生意太好,火焰不再,香味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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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安樂茶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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