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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緣多次與聚寶樓為鄰。
風車路上,無論順風還是逆風,推開窗,常聞到從樓中廚房傳出一陣陣教人溫馨懷舊的香味。是當年來自福州的唐山阿伯還是他那檳城土生土長的媳婦,在我想像的版圖上以傳統的福州美食抑或道地的檳城小吃,讓閱讀中的我常感到飢腸轆轆;即使無法懷以相同的原鄉或檳城情意結,也能草描出多種如紅糟雞,福州魚丸,檳城叻沙及福建麵等美食的輪廓。
有回按捺不住,索性合書下樓,開車到吉隆坡半山芭巴剎附近的合益記去大啖一碗紅糟麵線,外加一碗福州魚丸摻燕皮蝦餃湯,之後再拐回PJ SS2的檳城百年路分店去吃碗道地的檳城咖哩麵。
記得有一年冬天,在台北淡水渡船頭的一間擁有數十年歷史的魚丸店裡,我和一位年輕激進的詩人朋友閒聊著台灣的統獨課題。我無心參與過多的意見,一直想把話題移轉到附近的淡水美食。正當我咬開那包有碎肉餡的大粒魚丸時,我情不自禁像異鄉遇故知般地告訴友人這款魚丸源自福州,在海外我們都稱它福州魚丸。只見詩人一口咬著肉包,一臉不屑的說:不對哦!這肯定是道地的淡水小吃!一陣沈寂,之後,我笑笑地把這則如果不妥善處理將隨即引發所謂原鄉與本土之爭的往事,給冰封在那個嚴寒的隆冬裡;一轉眼,經已是七八年前的舊事了。其實,過後我才發現台灣周處都可看到這款魚丸的蹤跡,強調福州原鄉的也大有人在。
聚寶樓是位於檳島市中心風車路上的一間華人傳統咖啡店,是寫作人林春美的檳城娘家。同時,聚寶樓也是篇散文,是林春美的系列文章《我的檳城情意結》中的末篇,曾收錄在多本馬華文學選集當中,像《馬華當代散文選》(1990~1995),《馬華文學讀本1●赤道形聲》及《馬華文學大系●散文2 》(1981~1996);而我的一些散文也有幸的編入其中,與聚寶樓成為書頁間的鄰居。
而立的三十,熱衷古跡文化,閒時常遊走於半島各處,視檳城與馬六甲為夢想基地,翻讀史地文集,留下了無數的足跡與記錄好幾本圖像筆記;也曾幻想以一支筆可以撐起頹塌失修的舊情古意,盼能喚起讀者超越意識形態,以更積極開明、更基礎的鑑賞能力去面對祖先們所遺留下來的珍貴遺跡。於是,林春美在《我的檳城情意結》一文中,對檳島尤其五盞燈那一帶的人文風華以及時代變遷所寫下的童情舊憶,正好提供了我許多更貼近田野紀實的文學訊息,有別於一般刻板的研究文獻,引發更人間、更生活化的人文思考。
十年過去,步進不惑,卻貪戀起人間炊煙,思考美食。每每為了吃而遍尋文籍,卻難以找到較有計劃性對本土美食的深入書寫,於是又大發奇想,想為這片土地上的美食多留下一些文字記錄,即使膚淺,也算滿足了求知與口腹之慾;基於「檳城美食甲天下」之美喻,又再次地讓我重遊舊地,以此出發。這時候,《我的檳城情意結》裡的許多章節正好補充了我這方面的部份養分,讓我的好幾次檳城美食之旅在行程安排與加強思考上,多了一份有別於一般美食指南的市井氣息與鄉土情懷;而最令我深感興趣的就是藉著文中的一些蛛絲馬跡,去尋訪時光錯迭間的虛實據點,享受那份強烈的考古感覺。
作為「知食份子」,樂趣的焦點並不只聚匯在美食的色香味而已,上山下海、兜兜轉轉的尋吃歷程都無形地提升了我們在美食修行上的「知食」刻度,就像對佳餚美食背后所潛藏著的時代背景與典故的認知,其實都是增添美味的「味知素」。至於地方小吃的特色,全在於「地方」兩字,要是對這地方不加瞭解,也講不出個輪廓,那小吃即使美味,在味蕾探索的過程與意義上,就少了一份地緣性的感動。
本地華人美食的特色,在於融合本土與原鄉的烹調精髓,開創出一方獨一無二的美食天地;沒有單純的本土,也沒有百分百絕對傳統的原鄉,精彩就在此,就客觀的取材之便,加上味蕾適應力的轉換,以及濃濃的思鄉情懷,祖輩們在歷史流光中創製出無數的經典小吃,如福建原鄉所沒有的福建(蝦)麵,潮汕地區找不到的鮮蛤炒粿條,東江客家山區未曾聽過的「刀碼切」客家板麵,廣東沒這名詞的廣府炒鴛鴦,江南水鄉找不到的江南炒麵,香港人沒聽過的香港炒麵,甚至新加坡沒有卻創自吉隆坡街頭的星洲炒米粉等,這些美味都來自時間的累積,交織著時代與時代之間不斷創新與守舊的權宜智慧。如果還有人去追問馬華美食是否斷奶,那簡直是多此一舉了!
昨天,接到詩人朋友從福州打來的電話。自從前幾年台灣的經濟刮起寒風,朋友被逼派到中國大陸的分公司上班,也「順便」娶了位福州新娘。言談中他問起我是否記得當年在淡水渡船頭吃魚丸的舊事!並出奇興奮的說:原來渡船頭的那家魚丸跟福州的魚丸是完全相同的,你知道嗎?我一時楞住了,久久才回過神來吐出一句:手法雖然相同,但口味應該還有點差異吧!只聽到話筒的那端傳來詩人的笑聲:不信你過來試試看!
林春美在《我的檳城情意結》系列小品中所提到的一些街頭小吃,我都曾一一尋訪,藉著文字所散發出混雜著歲月況味的想像芳香,一路可遇不可求、迷宮尋寶似地去探訪。然而,十年不到的光景,幾乎所有當年僅存下來的記憶美食都已滄海桑田,人事已非。就像她筆下在新巷擺攤的那檔胖丈夫與矮女人組合的豬腸粉,由於前幾年丈夫過世,現已交由不矮也不胖的兒子經營,腸粉的口感卻還是一樣的棒;而春美小時候父親用腳車載她去吃的社尾雜飯,也因近年來社尾巴剎要拆除發展,引起古跡抗爭而「轟動」起來,那天經過沓田仔就看到有家茶室門口掛起布條標榜著原汁原味社尾雜飯;至於那檔擺在五盞燈附近,由於當年老闆在燙麵時總是在窄小的檔口間像跳阿哥哥似地騰來騰去,而被稱為「阿哥哥福建麵」的麵檔,現在已不知去處,但後來我卻在柑仔園的草場小販中心裡無意中發現了同一招牌,而讓我感到有種文物出土般難以言喻的欣喜,只是不曉得是不是同一家吧了………。
去年四月的一趟美食之旅,我特地把車開到風車路上去拜訪多年來的「鄰居」。站在巷口,望向初次見面的聚寶樓,一個錯覺,彷彿樓上立面的窗格間正倚著一少女身影,像十年前初見時還在馬大讀中文系的林春美,正抿著嘴凝望向車水馬龍的窗外市井,思索著她的文學世界。走了進去,喏大的咖啡店裡就只有一檔生意不錯的雞飯,不見想像多年讓我在閱讀中常感到飢腸轆轆的福州美食,抑或道地的檳城小吃。
突然的失落,令我不知所措,彷彿十年來的想像版圖倏然撕成一地的時光碎影,被風吹拂起來,隨風車旋啊轉的,感覺有點恍惚。索性走到最裡面的沖茶間,向一位友善白淨的福泰婦人詢問個究竟,見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笑說:早就沒賣囉!
妳認識林春美嗎?我愚笨的問。
我是春美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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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安樂茶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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