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食份子

小時候家裡不常吃榴槤，難得一吃就是計籮算筐地吃個夠；一家大小連同表哥表姊圍坐在水泥地上，從一開始的狼吞虎嚥，到後來漸漸減緩速度，跟著相互推讓，最後總以食不知味匆匆收場。

穿唐衫孖仔裝的外婆，由於蹲坐不便，總以高姿態坐在圈外全程參與，遇到對味的便以東莞鄉音嚷著說要留些待會送飯。

我真的無法想像，甜食的榴槤與白飯配搭將是多噁心的吃法；而外婆卻以疼愛小外孫為由，一邊吃得津津有味，另邊則惦記著四周探尋我那一臉驚疑的目光：阿醒！過嚟吃啦，幾好吃架！

以生番薯半熟的榴槤煲綠豆糖水，或做成榴槤雪糕都是我當時的最愛，是家裡難得吃一次榴槤過後記憶的延伸；至於榴槤送飯，我可一口不敢。

泰國有一道經典甜品，是以糯米飯加入椰漿與新鮮的芒果切片一同配食；無獨有偶，據稱檳城娘惹式的榴槤送飯，就是以榴槤取代芒果，比起馬來傳統白飯鹽水加榴槤的單調吃法精緻許多。

這天，馬來同事熱心地教我製作她們的傳統調味醬Tempoyak。 以熟透的榴槤肉加上少量食鹽及砂糖，攪拌成糊後，裝進乾淨的玻璃容器裡密封三至七天，常溫下任其產生乳酸菌發酵成醬；完成後的Tempoyak呈乳黃色，酸酸鹹鹹，洋溢著特殊而有點「異味」的榴槤香。馬來民間喜歡直接用來拌飯，或加進辣椒糊、香料及臭豆等煮成Tempoyak參巴，而霹靂州的一道Tempoyak巴丁魚，更是此款料理之代表名作。

倏然，從同事那一臉自然流露的欣喜當中，我認出了當年外婆在提起榴槤送飯時的閃爍眼光。

母親曾說，外婆在上個世紀初隨其父母從唐山南來，曾在新加坡牛車水一帶擺賣粥品，後來回鄉結婚，幾經輾轉才定居吉隆坡；最初外祖父就以賣榴槤為生，而外婆則嗜吃榴槤出名，就曾發生過等不及丈夫割貨回來而向隔壁攤買來解癮之趣事，甚至有次還為了把整攤榴槤吃光，而被外祖父一氣之下扔出門外………。

有人說，早年南來的華人都迷信榴槤有股魔力，一旦吃了便留連忘返，落藉南洋，不願歸去！如此推想，當年外婆不僅著魔成痴，甚至還扮演公然惑眾、推銷南洋的角色呢！

畢竟這是上兩代的人與事，歷史虛實，榴槤可以具體亦能抽象；就如記憶中外婆手握菜刀，另手執柱清香在子孫們的衣物上旋繞，以東莞鄉音唸唸有詞地為我們「喊驚」那樣，隨菜刀最終拍落地面後的一句「搞掂」，彷彿一切經已成了絕嚮。

突然很想嚐嚐榴槤送飯的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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