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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泊在晨光滿滿的文化街。
不對!我還是鍾情於小時的記憶。恍惚間,童年還依舊被母親及阿姨拖著手,穿過這條“戲院街”(Jalan Panggung),拐個彎去光顧那家由媽姐經營的佛有緣齋菜館;那是三十多年前的如煙往事,當時下坡到茨廠街是件大事,一碟火候到家的廣府炒鴛鴦,便莫名地把60年代的舊時風味給鎮鎖在童年的記憶深處。
記得當時我曾抬頭認真地問:戲院街怎麼沒有戲院呢?就如現在穿過文化街,心裡總惦思著該如何向後輩闡述“文化”這碼事!
當年,問了等於白問,一條街各自忙碌地沒有回答,就只聽到微風過街的聲音。而文化街的造街企圖是值得贊賞的,透過整合資源,籌辦一系列的人文活動,將這活力不再的老街區搖身變成吸引年輕一代的文化磁場;然而文化是個“動詞”以名詞冠上一條街,就等於加倍抽象,耐人尋味地自成一個富有隱意而又正面的問號。這或許不在當年鼓吹文化起義的預設之內,卻功德無量地拖曳出一條延續思考的引線……… 問題是,這年頭還有幾個小孩會傻乎乎的問:我們的文化在那裡呢?
戲院是早已消失了,在路盡頭與蘇丹街交界口的那排商店後面,空成一處收費昂貴的停車場。
早在英國人於1889年所繪製的吉隆坡地圖中,這條街就已存在,稱為Theatre Street,如果再加上零散的史料推敲,似乎已足以拼湊出一間戲院的輪廓;雖然地圖上不見戲院的標示,但依據我實地考察後大膽的假設,戲院街與蘇丹街呈T字形展開的一排商店,在當年應該還是塊空地,而普長春戲院便屹立在裡面,隔一條蘇丹街對向Theatre Street,因而命名。
歲月斑駁,歷史失真,一些誤差在所難免,但可以肯定的是這間普長春戲院在當初只是間演粵劇大戲的露天戲台,曾經小販雲集,鑼鼓喧天,見證了吉隆坡打從爛泥一片發展成繁華市鎮的流金歲月。
1906年,孫中山初至吉隆坡鼓吹革命時,就曾在這間戲院裡發表過演說。資料中一些說在茨廠街的中華戲院,有的則寫成蘇丹街戲院裡,我想這些矛盾或許可以加強我之前的推論,因為中華戲院的前身就是普長春,而蘇丹街上除了後來的柏屏以外就根本未曾“出現”過戲院;所以資料中的地點和名稱應該是混淆誤置了,而所說的就是這間在1923年雪蘭莪中華大會堂尚未興建以前,也同時扮演著華人公共集會場所的普長春戲院。
根據本地美食作家李遠虹老先生在生前所寫下的一篇文章中這樣寫著:以前普長春戲院前後左右的巷口,除了剩下的人行道外,食攤和擺地檔鋪滿了每個角落,走江湖賣藥的、講新聞及講歷史故事的、拔牙的、梳頭的,熙熙攘攘的人聲,摻進廣東大戲的鑼鼓,藝員演唱,真是八音齊鳴,熱鬧之極。戲院前的食肆林立,飯粥粉麵樣樣有,八占錢一碟叉燒飯、牛肉飯,加碗大飯只是兩分錢,免費例湯和茶,已經是很夠飽的一餐,炒碟及第麵煮碗魚片米粉也是一角錢而已。我常在這裡吃晚餐,有時也在看完一場電影後宵夜,最常食的是兩角半一碟的潤肉鮑魚燜麵………… 。
那是進入電影時代以後的事了,普長春改建成中華戲院,3,40年代的茨廠街已殿定往後數十年的繁華盛況。
70年代中期我在吉隆坡上中學,當時中華戲院還在,但放映的都是些二輪電影。後來金河廣場開幕了,要是在同學面前說去中華戲院看電影,感覺就好像落伍,跟不上時代,反而是中華巷裡的小食檔卻仍然是我跟同學們常去光顧的地方。後來戲院發生火災,停業多時,拆除後設為現在的停車場。
對年輕的一代而言,中華巷還不至於太過陌生,因為那裡有幾檔知名小吃的原故,但要是問為何叫著中華巷,那肯定沒幾人答出所以!
越過蘇丹街走近中華巷,陽光斜斜地把深邃的陋巷給反照出強烈的光暗對比。巷口左側,依舊是壺中天涼茶檔,檔口上依舊鑲著穿唐衫創始人的黑白照相,幾十年來目光炯炯地守視著進進出出的路人。當我走過的時候,彷彿聽到有個悠遠的聲音在說:後生!又去吃豬雜粥啊!
中華巷以交叉十字貫穿茨廠街、思士街,諧街及蘇丹街。從蘇丹街入口至中段柏屏大廈的後面,都是一字排開的小吃檔所在。右邊為茨廠街商店的斑駁後牆,左側則隔了一面鐵線網與寬闊的沙地停車場為鄰;再往前走,就是李霖泰菜市場了。
坐在簡陋破舊的桌凳上,吃碗熱騰騰的廣東豬雜粥,從古早風味中體驗出以簡單料理方式便能還原食材原味的感動,不需任何嘩然取寵的添加與技巧,全賴真材實料的原汁原味。炸得棕黃色而毫無騷味的豬大腸是這檔粥的賣點,鹹香脆爽地燙進香綿幼滑的白粥裡,摻雜著豬脷(豬舌頭),豬紅(豬血),豬心以及剛從附近過碼來的油條,幾滴麻油,一把蔥花,灑些胡椒粉,便能品嚐一碗粥之極品。
如果不敢吃豬內臟,叫碗魚生粥也是不錯的選擇,可以吩咐老板將魚片直接燙進粥裡,亦可要求新鮮上桌。只見鯇魚薄片鮮嫩嫩地放在一個小碟子上,灑把蔥花芫荽薑絲,滴點醬清熟油,以筷子拌一下,就是最原始的“撈生”了,可以挾起來生吃,也可以像我一樣一片片放進熱粥裡燙成剛好泛白的熟度來吃;如果不怕生,其口感鮮味絕對可以媲美日本人的沙西米(sashimi)。這是最傳統的廣東式魚生粥吃法,很多地方早已少見,茨廠街區除了這檔粥以外,思士街上的漢記粥品也還保留了這款傳統美味!
經營超過40多年歷史的粥檔,應該勉強可以見證中華巷的光輝歲月吧!但要去追溯更久遠的粵劇年代,甚至早期茨廠街的風華往事,那恐怕已找不到可作口述記錄的老吉隆坡了。
60來歲操廣東話的老板,一副老得不可攻破的市井模樣,很草根茨廠街人的個性,敢怒敢言,話不留人,媽聲載道;不瞭解的認為有點“串”,但相處久了就感受到他的真誠。前來的大部份都是老顧客,或是經過去菜市場買菜的婦人,或是搬離了茨廠街卻始終眷戀著這裡,久不久就回來訪望老朋友的孤獨老人……… 。
一位行動不便的老婆婆在付錢之際,問老板昨天為何沒開,害她老遠地搭車過來卻吃不到一碗粥。老板則提高嗓子:星期1,2,5沒開檔鬼都知啦!老婦一臉迷茫,笑說吃藥吃得混混噩噩甚麼都記不住了,並開始稱讚老板的豬雜粥有多香,別處都比不上等等。第一次見識到粗聲粗氣的老板靦腆的模樣,連連推說是剛好合老婦的口味吧了,最後還是戲弄般地丟下一句:以後我搬去“廣東花園”(廣東義山)妳怎麼辦?
老婦似乎聽不懂意思就走了,留下老板一臉感慨地向別桌的熟客抱怨,說找不到人繼承這舊時風味……… 。
這時,一個捲髮的馬來青年提著拐杖大步經過,赤腳快速地穿過爬滿攀籐植物的鐵線籬芭,隱進了當年中華戲院的聲光繁華。
一片寧靜。
跟著聽到老板破口大罵:真係廢材!學人扮乞兒!丟拿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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