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食份子︱ |
首頁︱鏡像︱購買出版品 |
![]() |
獨自闖蕩到“春滿園”,已是夜幕低垂時分。
撥通電話回吉隆坡,說自己在“春滿園”迷失了,找不到媽姐雞!
朋友笑個半死,久久才吐出一句:你這話有夠“情色”你知道嗎?
!!??
“春滿園”,對許多老檳城來說,是個遲暮故人,依傍在廿一世紀的流光碎影裡,站成鉛華洗盡的一抹舊日風景。曾經風華絕代,客似雲來,那已是上個世紀四,五十年代的風光往事。如今春光不再,即使乍洩也引不起行人留步,當年的盈盈滿滿,點點滴滴,也只有當年人才懂得俯身拾起,拼綴成記憶花圈,好憑吊那美好時代的一去不返。
別誤會,“春滿園”可是四,五十年代成立的一座商業中心,位於頭條路上,為當時喬治市著名的商圈所在。如今繁華已逝,經歲月淘洗與時代變遷,早已沒落成一座舊式無章的過時商場。當年站在車水馬龍的門前,眼前一望無際的戰前建築群,已在七十年代中期開始的光大發展計劃中,給逐步削去一大三角形的完整性,將綿延成帶的舊日人文風華給攔腰分割為兩部份,成為許許多多古蹟愛好者同聲惋惜的憾事!而一幢龐碩現代的香格里拉酒店卻正好矗立在對街處,陰影底下,新舊強烈對比“春滿園”顯得更破落荒涼。
我就是以香格里拉為地標,趁夕暉褪盡之前,找來這處朋友口中廿多年沒再到過的“春滿園”。他說童年時候每當開學前夕,母親總會帶他到這裡買校服書包,印象最深的就是裡頭一檔稱作媽姐雞的魚生雞粥,那是孩提時候難得有機會一吃的美味珍饈。
越過風車路口,便沿著頭條路閒蕩而去,左側對街是象徵現代城市(?)的光大建築群,而我卻走入了右廂騎樓下的古早世界。也許真的要感謝香格里拉,我才會停下腳步,不至於錯過了“春滿園”;由於沿路盡是基調相近的舊式商店,而“春滿園”也真的比我想像中更不像“商場”,沒走進去根本不曉得在一排尋常的商店背后,竟是一密集式的營業空間。其中,除一般吊得滿天滿地盡是皮包、衣物的百貨小商店、布綢莊、鞋業工藝社、裁縫用品店外,亂中有序當中還保有一兩間售賣佛具神料以及婚嫁用品的店頭,留守著斑駁的傳統。
這類格局開放隔間密集的商場,有點像泰國旅遊區一些夜市商場的模式,在同一屋簷下,店與店之間互鄰相依,攏靠得那麼緊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便自然更加密切,人情味也相對的濃厚樸實;就像這回我兜了好幾圈,還是找不到傳聞中的媽姐雞,於是向一百貨商店的老板娘詢問,她卻盛意拳拳地叫吃著晚餐的小孩停下碗筷,滿臉熱忱地把我帶到商場後面的一塊空地上,在新都戲院旁的順利茶餐室那裡找到了朋友記憶中的媽姐食肆。
盧合記就位於茶餐室旁一爿小小的板鋪裡,座位附設於茶餐室,以媽姐雞腳獨步喬治市,其魚生雞粥,白斬雞以及玻璃生腸都是老饕們的心水美食。說起盧合記,相信沒幾個人知曉,但二條路媽姐雞腳,對檳城知食份子而言卻多少有所聽聞。
不見童年時候那刻板印象,標準“梳起不嫁”的順德老媽姐的裝束身影,操刀主理的老婦人以熟悉的粵語解開我的疑惑:說這檔口已經營超過半個世紀,由她那從唐山南來的母親開業,由於是媽姐,所以才有了媽姐雞之名;言下之意就是後來媽姐放下髮髻嫁人去了,抑或像一些媽姐自梳女般領養了子女,至於實情如何就不便深入詢問。
店前抬頭,望向一匾灰濛濛幾乎無法辨識的老舊招牌,費盡眼力才認出“盧合記”三字,而兩旁則各寫了鮑魚雞粥及魚生雞粥,兩種也許是當年的鎮店美食。我打趣的問:有冇鮑魚雞粥賣啊?臉部表情不多的老婦人淡淡地回答:而家鮑魚咁貴,早就冇賣囉!食碗魚生雞粥啦!記得有位老前輩曾在他的美食文章中提過,在五十年代的吉隆坡,一些茶樓食肆所提供的糯米雞中還可以找到一大塊的鮑魚呢;由此可見,盧合記這匾招牌,也許打從一開店就已掛了上去,記錄著超過半世紀飲食歷史的變遷與人間煙火的明明滅滅;然而,又有誰會這般無聊考古似地去探索這份解開後的喜悅呢?
點了一碗魚生雞粥,一份白斬雞,當然絕不會錯過那被喻為獨步檳城的媽姐雞腳。粥底屬普通,火候不見驚喜,生魚片還算新鮮,切成粒狀的雞肉則經過調味醃製,不同於一般廣東粥裡素面相見的原味雞絲,灑把蔥花薑絲,吃來另有一番古早風味;至於白斬雞,則可用嫩滑形容,尤其那碟不知加入南乳還是紅糟的古方辣椒沾醬,更是開拓我的味覺疆界,吃不慣的肯定說怪,不過想到市面上那千遍一律都用海南雞飯的辣椒蒜蓉酸柑醬來沾雞的吃法,不禁慶幸媽姐雞還能保留一份對傳統的堅持。
這讓我想起現在一般雲吞麵檔及茶樓所供應的冬菇雞腳或豆豉鳳爪,其做法都是將雞腳先炸後鹵,以醬油或豆豉作主要的增色調味,肉不多,樂趣在於咀嚼骨頭關節間連皮剝落的筋膜膠質,以及隱含於內的鮮美湯汁。而媽姐雞腳則遵循民間家庭式的滷法,雞腳並沒經過預先醃製上色、炸後再浸冷水的工程,而是以最原始的方式直接滷製,需花更多的時間去悶熬煮軟,以致在細嚼過程中能完全享受到雞腳原有的膠質與適度爽脆的口感。品嚐之後,終於理解媽姐雞腳之名並非虛傳,最難能可貴的還是保留了那份很媽媽味道的庶民口味。
走出茶餐室後,我特地沿著戲院旁的小巷往後走出二條路,田野考察似地繞了一圈,站在置空多年的新都戲院旁,隔一段距離,再回頭望向暮色昏暗中的“春滿園”。這時,我才清楚看出完整的建築架構,原來它的外貌就像一座木板建造的舊式戲院,只是四牆打通後再分隔成兩行毗鄰的店鋪,共用著一個高矗的屋頂;而部份木板已失修掉落,從尖頂左右斜下的鋅板已銹成暮色深處最模糊不堪的錯覺,彷彿可以倒影,倒影著半個多世紀以來不願離去的昔日光輝。
我再次走進“春滿園”,在一家賣結婚用品的商店前,遇到一位正吃著晚餐的中年漢子;他舉一下碗筷示意我吃飽了沒,並熱誠地走過來跟我搭訕,於是我便向他詢問“春滿園”的歷史。他指向不遠處的水泥地板,像揭露秘史般地說:年輕一代大概都不知道五十多年前的“春滿園”,曾經是間有脫衣舞表演的舞廳劇院呢,開業不久後才改建成商場的,也有整五十年歷史了,你不相信?可以去看看那些高低不平的舞池地基,都是當年留下來的……… 。
這時,手機倏然嚮起,傳來朋友的聲音:找到媽姐雞了嗎?我撥電話回檳城問老媽,她說就在“春滿園”後面的空地………
謝啦!雞我吃過了,我正蹲在“春滿園”的脫衣舞池考古呢!
!!??
後記:
去年底聽聞某集團將投下鉅額買下春滿園地段,以發展成酒店及綜合商業中心。
昨天則收到杜忠全老弟傳來短訊:探子說,老哥你的春滿園苟延殘喘到正月十五元宵,Kiat-Kiak Loi Loh!
在此,特地把這篇舊文貼上,以作提早的悼念。◎本文收錄在“知食份子” (大將出版社/2006)。
[ 點閱次數:25630 ]
我的安樂茶飯
最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