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部落

我的母親常告誡我別去算命。她說命好會被偷走，命不好就會掛礙，心會不安。一言以蔽之，無論命好命不好，算命是兩不相宜。

我前後卻算了三次命。如果讓我母親看到這篇文章，我會說：幼年時你為我們去“查家宅”，囑我今年莫欺山，隔年莫欺水的，不也是算命一種。我的生辰八字過早曝了光，若真值一偷，恐怕鄉里算命阿嬸也忍不了手。

第一次算命是大學時，受馬六甲屋友們慫恿，說野新某地有一位特靈。這樣一說就是半年，像他們允諾我的沙爹朱津一直藏在時間幕外，直到畢業前，再藏似乎就是遺憾了，才甘心捧上桌面來。

我們驅車南下，在野新某花園住宅兜轉，憧憬著挑開未來的面紗。我的室友唸會計，他說要看一個算命的準不準，需從經濟著眼。據說這位算命婦女開壇沒幾年，家裡已添了幾輛車；一是口耳相傳門庭若市，一是測中好幾回萬字，自己發了財。我有點納悶：怎麼卻住花園單層排屋？室友說，低調是洩漏天機者的美德，給上面的知道了可吃不完兜著走。“車子都在兒女名下，她可是兩袖清風，繁華不沾。”

我們魚貫進屋，印象中還揭開一道珠簾，算命婦還真會設定情境。屋裡燈光昏黃，哦不，原來是燭光，映照著神臺上猙獰神祉，配以婦人那身茅山法師式的道袍，詭秘遂達極致。道袍像古時皇帝穿的，只那龍不太明顯，繡在兩側盤護小腿。

先是查三世書，她說我前世是為菩薩點燈的廟祝，有點慧根要多親近佛法。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或許有另一個我以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生活，真是新奇。以後我或許會寫一篇小說，把一個個不同的我置放一起，糾結著成長或墮落。再來是看掌，語出驚人說我的是龍掌，要從事水的行業。惟龍游淺水遭蝦戲，那水一定要深。這倒是靈驗了，雖然報業更傾向木頭。

然後叫我抽出一張撲克牌，說什麼我記不清了。最後是測萬字，這時我要乖乖坐到一旁，因為她說我沒橫財命，只好看著屋友們慎重記下幾組號碼。中或不中我也記不得了，大概是“雖不中亦不遠矣”，模稜兩可，叫人不知信是不信。

後來我讀了馬奎斯，推想當年走出屋外，感覺真像來到綿雨偃息的馬康多小鎮，扛抬巨大冰塊到來的吉普賽人在冰塊終于融解後住進了小屋，反複試驗神秘的煉金術。而我的室友說，她在屋裡其實養的是鬼仔。

第二次算命是在雪華堂毗鄰的中華樓，我和一位不順心的同事前往。他的掌紋像一團亂扯的線，不知該說是命途堪虞還是絕世好掌，撥開雲霧即可見月明。只是這次是算紫微斗數，掌倒是不看的。算命佬似足香港諧星葛民輝，果然一開口便是廣東語，只差沒瞇著眼笑騎騎的吐出那句：睇相佬呃你十年八年……

這回桌上沒油燈也沒蠟燭，倒大剌剌放著一架電腦。不記得農曆，陰曆也行，輸入生辰八字，打印機彷彿承受了神啟，篤篤打出你的命盤，星羅棋布的一張圖。這是什麼星那又是什麼星，葛民輝說這個互聯網免費可查，可你就是不懂解。他說我命宮有文曲星，呵呵，命中注定不是我的同事，而是我寫這篇算命文章。

紫微斗數算的是流年，前五年後五年，再往下葛民輝就不肯算了。他叫我們到時再來。他還叫我三十歲前一定要出來創業，“你的命要這樣才能走好。”可惜那時我離三十還有幾年，也不去想它，現在臨近而立之年，他卻歇業了，可信度恐怕要打折，更不認真想了。只是我的同事早就順應天命，辭了職自行闖蕩江湖，不知過得好還是不好。

第三次算命是去年農曆新年，我回鄉和朋友聚餐，席間牢騷不斷；一人遂致電父親，得知文丁新村有一算命的，已算出了口碑。那是大路旁一間破落木屋，我們到了先借廁所，穿木屐進去，見一水溝通外，地面凹凸生苔。門是用鐵釘釘塊木板，旋轉著帶上的，因木經水蝕，下擺還攏了塊鋅片，也年久生鏽了。依我室友的邏輯，這相師似乎不準。我只覺得這木屋像我老家，心生親切。

相師很年輕，三十左右，是個女的。她邊滴眼藥水邊說，今天已相過很多人，天色已晚眼又勞累，怕看不真確。經我們糾纏一再，才終於為牢騷最多那位先算了，這一算竟近一小時。

有感女相師的誠意和耐性，翌日一早我們乖乖又來了。輪到我時她叫我上了香再拋杯茭，上面點了頭才算數的。這次似乎比較正派，佛像不猙獰，屋裡窗明几淨，相師也不穿道袍。看掌時我的手心不斷泌汗，她給我一張面紙，一面看一面擦拭，像愛情一樣尷尬。

不知是因為相師年輕，還是因為我們情路坎坷，這次算命的焦點竟是愛情。一位朋友還真聽話，特地帶來女朋友的照片，相師說要看有無夫妻相，合不合得來。我手頭無相，愛情這事向來也驢子一樣，認定就認定了，上天也沒情講。

看完相她從開過光的紅錦囊抽出一副易經塔羅牌，和塔羅牌類似，算牌時有各種選牌和翻牌方式；牌底畫的全是古代中國人，文言批文旁還配有電腦打不出的易經符號。呵呵，真是傳統遇上傳統，變成後現代了。

完事後我們走出屋外，路上川行車子漸多。未來一直來一直來，我們也只好一步兩步的，迎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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