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部落

酸著腳走到停車間又是另一處迷宮，因為忘了沿路撒面包屑，就在各種顏色和字母數字間徬徨。有一次更是跟著那青色的出路箭頭兜了幾分鐘還出不來，懷疑是不是外勞守衛長夜漫漫童心大起，一一掉亂箭頭方向……

商場分兩種，至少我是如此劃分：超級市場和購物廣場。彷彿和時間有了不為人知的協議，當我回頭，才窺見自商場鋪延而出的那條資本主義瓷磚路，如何階段式地劃分我的成長地圖。

小時候只有雜貨店，賣琳琅滿目的糖果零嘴，最記得的是一角錢一片的中空薄餅，內有乾坤，未知的小小喜悅或失落。也常蹲著揀選白色石彈珠，先拿起掂掂重量，再看有沒一圈石筋。還有齒孔相連的遊戲相片，撕裂的聲音手感比郵票厚實。用來飛鞋或對掌，或合掌拍地使它翻面，都是已然失傳的童玩。無數次掏出的錢幣，無數次被頭家頭頂上的小桶沒收。

中學開始進出超級市場，底樓賣乾糧日用品，二樓是服裝部唱片行，頂樓有文具和玩具。每次上樓都要斜視迎面的乳罩模特，青春勃發的胴體。像霧又像花的戀情便從這裡瀰漫抽芽，像未來戀情的彩排演習，陪女孩走走停停，買的竟是馬桶清潔劑，呵歲月的洗滌。

而另一位女孩畢業前過早地涉事，在另一間喚作海洋的超級市場推銷服裝。有次故意去看她，玩鬧著讓她選褲量腰圍，二十九寸，一去不復減的青春尺碼。上星期出席新紀元學院大專文學獎頒獎禮路過，海洋已涸歇，想起女孩也已是兩個孩子的媽；早前在朋友的婚禮喝了酒還抱著我說，再也回不去了，那種自由那種歲月靜好。像一起看過的當年號稱東南亞最大的那隻鳳凰，也已歇業，關上過往輝煌那道門。

大學時算是正式進入購物廣場，騎上摩哆走在巴士前面，過起獨立的生活。四年來卻沒搭過那廣場獨有的水上德士，主要是去廣場裡的超級市場和戲院，採購一包包快熟面和一個個淒麗迷人的明星魅影。若要學以致用，便說廣場是一個集合（set），超級市場和戲院都是子集（subset）。如果我的情感也算一個集合，它和廣場那個集合交疊的部份便是糾葛，剪不斷理還亂的，還是不要去想。

現在是駕車到廣場了，應該可以走得更遠，卻變成不是在這個廣場，便是在往另一個廣場的路上。這個擴大的集合，吞噬了大部份身外物，尤其書局也劃了進來，叫人更是逃不了。可以選擇的是周末絕跡某廣場，以免花半小時找車位，給錢買苦受。不能選擇的是戲院半夜場，出來後要上下兜圈繳泊車費，某間還分東西兩翼，悉數關柵的商店造就了現代迷宮，走著走著此路不通，叫人懷念戲院還沒和商場掛鉤的獨立時代。酸著腳走到停車間又是另一處迷宮，因為忘了沿路撒面包屑，就在各種顏色和字母數字間徬徨。有一次更是跟著那青色的出路箭頭兜了幾分鐘還出不來，懷疑是不是外勞守衛長夜漫漫童心大起，一一掉亂箭頭方向，邀你陪他玩孤獨的遊戲。

最後當然還是出了來，不幾天卻還要進去，如此進進出出的，便是商場和歲月。想起兒時雜貨店那隻灌滿米的酒瓶，系了繩索壓上小軸輪的軌道昇降小桶，日子便是這般滑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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