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部落

我的危機意識很低，最明顯的例子是對交通燈感覺遲鈍，常常要到紅燈近在咫尺才來緊急煞車。另一例子是遲至而立之年，才做第一次的血液檢驗。

大體無礙，只有兩個細微處以H字標示：麻煩來了。第一個是低脂膽固醇稍高，抽血小姐說，只比正常高出一點點，屬於無須擔心但要注意的範圍。第二個是感染幽門螺旋杆菌的機率很高。幽門螺旋杆菌是一種螺旋形、微厭氧、對生長條件要求十分苛刻的細菌。想像一下，這應該是美麗的細菌。再想像一下有毒冬菇，接下來的解釋便合情合理：此菌將會引發各種疾病，包括胃炎、胃潰瘍、十二指腸胃潰瘍，或最終導致胃癌。

令人舒了一口氣又不無遺憾的是，我國有三分一人口感染幽門螺旋杆菌（想像一下，常見是對美的褻瀆）。只要發現得早，使用三聯方法治療，即一種胃酸抑制劑加兩種抗生素一起服用，便能消滅。

所以時間是關鍵。但我們常常忽略關鍵，而慣常被忽略的，常在被忽略的時間顯現。有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已十年沒看過醫生了，偶爾的傷風感冒肚子痛，睡個覺挶一身汗，或上廁所陣痛幾次，便和病毒細菌揮別。現在麻煩好像變大了，上星期說我家門失竊，我首先想起手提電腦，然後便是夏宇那本夢幻逸品《備忘錄》，聽說在網上已炒高至一千令吉。還好小賊不雅，詩集安在，那可是我第二值錢的身外物。除了那粒會載人的南瓜，裡頭卻也顯現了延自身體的麻煩詩句：我們在各自的／不同的象限裡／孤單的／無限的 擴大／衰老 死掉。

有條蛇在我擴大到極致而正衰老的身體潛伏，也許已在昂首吐信，擇日噬我一口。但它畢竟還沒撲過來，也還不知有毒無毒。於是我極低的危機意識在報告出來的一個月後，還未能促使我遵照抽血小姐的忠告，去做是否感染幽門螺旋杆菌的專項檢驗──我要對照宣傳小冊子才寫得完整那名稱──碳13尿素吹氣。

對比危機意識，我的想像力倒是極為豐富的（此兩者或真是彼消此長，比如我不能緩緩停在紅燈前，被抹去的那幾秒恍然時間，應該就用在發呆亂想）。我想，若干年後我有甚麼三長兩短，又有幸在若干年後成為某學者的專項論文對象，這篇文章大概會成為推論的史料吧。我希望學者也能有感性的想像，比如這樣寫：自三十歲起幽門螺旋杆菌已和作者一同排列文字的美學，旋轉著通向幽微墨黑那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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