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部落

駕車上班途中驚聞泰國軍人發動政變，想起緬甸和柬埔寨“紅軍”，心想免不了流血。不料兩三天下來國泰民安，軍人掛起前不久我國公務員胸前微笑徽章的笑容，摟著一個一個孩子拍照。“和平軍變”這兩個詞的結合，和這篇文章題目的詞組一樣叫人玩味。若不是現今文字圖像記載傳播難以歪寫野史，悠遠年月後回味，怕會跟八月十五殺韃子一樣只騙得了小孩。

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對朱元璋的崇拜比對嫦娥的仰望還要真切。糾群結眾的提燈籠遊行，自有一股兵士操步前進的神氣，雖然提的不過是美祿罐製成的醜燈籠。

那些年的中秋，美工節時老師總是教做燈籠。高年級的同學用粗鐵線和顏色燈籠紙，水彩上畫後撒上金粉；低年級的做不了這細活，也不那麼考究，找個圓罐意思意思就好。常用的是美祿罐，那時似乎比現在硬朗，要用鐵錘錘刀破開（破開後往下壓，固定出一條條年輪）。這樣的粗活小孩自也不成，要讓父親表現，釘釘打打，父親的樣子。罐底切開十字拽上，好嵌住蠟燭；兩旁打個耳洞，好穿過鐵線。削根細竹當提手，用砂紙細細地磨，不劃破小孩稚嫩肌膚。

便到了晚上。吃過菱角和豆沙月餅（搓圓了可當小炸彈），點亮樹上籬笆的蠟燭，就聽到某種遙遠神秘的號召──三三兩兩集合到一處，戴上半邊柚子軍帽，一、二、三，唱起了操步進行曲：

八月半，吊燈籠
燈籠燒了爛哭包
八月十五吊痰盂
痰盂滴滴轉
嚇到和尚大睪丸

真是回腸蕩氣，一遍又一遍。至今我還不明白中秋為何扯上和尚，還扯上他的睪丸。現在長知識了，心邪了，才有了這樣的聯想：熱漲冷縮，燈籠燒了，睪丸遇熱則大。而睪丸圓圓的，一圈又一圈肉摺，放大了看要像燈籠。

睪丸的客家話是那麼傳神（可惜我寫不出來那發音），唱起來又那麼押韻。是有點不雅，現在只能唱在心中，可當年卻是臉不紅心不跳，唱完了只吃吃地笑。笑了又唱。然而歷史多野出，我的朋友說她唱的版本最末一句是：打爛兩雙碗。啊，韻味盡失。幸好她只是半個客家人，當然是我唱的正宗。

現在過中秋，已經和朱元璋、和嫦娥無關。中秋的意義，隨著每年時局轉換──比如前幾年，因為思念的人在北方，只能想到：我們同在一圈月光下。比如去年有人推出火龍果月餅，火龍果便遮住了月亮。而今年，原以為中秋的意義是買一盒公正黨月餅，沒想到泰國變天，叫我想起兒時童謠。

人人都說塔辛咎由自取，評論觀點卻兵分兩路，一說戕害民主，一說撥亂反正，真正體現了民主。站在軍民中間，在這樣一個報章排列整齊坦克的八月，我最感興趣的訊息竟然是：塔辛是客家人。此刻在倫敦投閒置散，偶爾坐黑色馬賽地出外採購泰國雜貨的他，不曉得會不會想起那首客家歌謠。如果他真會唱，而且唱的和我兒時一樣，希望在燈籠跌地燒著後，他能感受一絲暖意，而不是嚇到睪丸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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