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部落

第三次進武吉加里爾國家體育館。從泊車處步行十分鐘，找著廉價入口，攀上。往下望，足球場鋪蓋塑膠白毯，置椅。這樣的距離，堪堪認出譚詠麟衣服顏色，珠片褶折闕如。整晚盯看屬於自己那面螢幕，跟唱。

怎去開始，解釋這段情。館外掛報，打的是濃情三十年演唱會。即是，從我出世那天便在唱了。中途插入，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吧，梅艷芳已把冰山劈開，張國榮在告別演唱會擁抱周潤發許冠傑，他開始，寂寞憔悴。而明天縱多苦痛，命運繼續來，唱到2002年那一場雪，有人已從高處墜下，隨即雪覆芳蹤。踏著雪橇，他是捕風的漢子，回給蒼茫人世一抹微笑，一拽而下，繼續滑翔。

安哥唱了一個小時。也是，若把經典歌曲羅列，有誰夠他長。唱到最後喘到不行，搖頭憨笑，自嘲也自傲。已經無關歌聲，真唱不下去，記憶自會為他填補，時間靜靜拉開的罅。

恍神間頓醒，想起少時守在收音機前，等待無線十大勁歌金曲最受歡迎男歌手揭曉，然後錄下那首無言感激，一遍遍按鍵回轉，直到磁帶破損。也談不上是偶像，只是那些旋律那些虛妄的心事，一次次在青春沃土軟著陸。像是已不相往來的兒時玩伴，像是一個個已然忘記遊戲規則的童玩，如今一遍遍複習，竟然翻出了，那聽歌的初衷。

不知道那位鄰居，真正的譚詠麟迷，有沒有來聽演唱會。曾經我們是那麼的靠近，因什麼事鬧翻了，卻已不複記憶。人和歌都已老，童年往事在人和歌背後，荒腔走調。像我按了無數次快門的數碼相機，倒看時只能抓著流竄彩光。

回程時朋友說，想看的演唱會愈來愈少。譚詠麟也只能開一面半台，扣除已不能上台的、不願上台的，遲疑著數一數二，不過三。時不我予，這會不會是最後的演唱會？心有慼慼，只好緬懷，數算自己看過的演唱會。第一次是在民政大廈看伍佰，激情無限，偶爾恍然，自己冷場。第二次是崔健，莎亞南體育館，看他搬來兩個大油桶擊鼓，坐得遠遠的，隔天看報才看到他那兩個大眼袋。第三次又是伍佰，武吉加里爾室內體育館搖滾區，可以看見他猴耍出的汗水。第四次是王菲；第五次是蘇芮，雲頂雲星劇場，看的卻是羅大佑，一出場便打鼓，酷到不行。第六次是張學友，怕是再唱不下去了。

看演唱會，常是集體無意識的舉動。音樂撼搖記憶，歌聲推人入去時光甬通，渾忘當下。一個回神，便是存在主義的真諦：我在。悠悠人世一顆塵埃，想起曾經飛揚的日子，想及喧囂中靜坐的自己，默讀生命意涵：孤獨本是人的本質。

而與孤獨同行的歌聲，滲入記憶縱橫竄流的罅，在某個特定的時刻，一個字眼一段旋律慢慢浮上來，陪我一起看演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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