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部落

允許我私心的以一個客家詞匯（的發音）權充題目，它或許能有個替代的華文詞匯──笨拙或鈍胎，但為了更貼切地表達（我的自身），我只能這麼說：我是ombong過來的。

這甚至可說是我的童年陰影，官能障礙般至今仍有發育不全之窘。它包含心智與身手兩個組合成份，二合一但無能協調，以數學來說便是一加一少於二，遂成ombong。以成語來說，便是心手不相連，兩者各有缺陷，即使勉強連成一線也是一扯即斷，自尊與自信要軟軟垂下來。

我清楚記得無數佐證的窘境：父親做木工要我拿錘子，焦急繞屋一圈還是找不著。叫拿尖嘴鉗，錯拿鉗子。即便找著工具箱，唯一要取的那件工具硬是憑空消失。催得緊了便答：在那裡？沒有。找不到。然後便是哥哥介入，那些消失的工具於是憑空出現在他人眼前。

鋸塊方木，用鉛筆畫條直線，鋸完這頭看，鉛線真是壓得準；轉過來再看，不知為何已經歪斜。永遠搞不清螺絲帽順時鐘是扭鬆還是鎖緊。鐵釘錘一下還好，第二下便折，勉強釘進去，板面隆起一角釘帽。做的紙鳶飛不起來。最怕剪電線，鉗子一壓，皮與鐵絲齊斷。於是ombong之名叫開，對比反應快身手靈敏的哥哥──那位ombong的哥哥sombong，真是有他持傲的理由。

小學盛行旋轉，籃球和簿子看人轉得滑溜，拋上接下仍不停息，自己一試，彷彿指尖是相拒的磁場。聽課時無聊，看前邊同學指間轉筆，食指作軸中指拇指微動，便是一個又一個圈；也可右轉過去左轉過來。依樣試試，墜地聲響，狼狽彎身找筆，叫旁座踢過來，拎起滴滴兩下，推出震斷那截筆心。一直試到中學，換了筆依舊不成，徒震傷筋脈，寫出的字斷斷續續還開叉，看了難過。

也試過拋三粒橙，第一回合已潰不成軍，殘花敗柳摸不著落處。

那時最迷的電視連續劇叫《MacGyver》，同名主角身處險境便環顧四週隨手抄起一兩件物事，兜兜搭搭，用他的瑞士萬能刀切害扭轉成救命工具，然後總在快要關上的鐵柵間隙斜身穿出。對了，此時我想起ombong的對頭：smart。

總算健康長大成人，往事不堪提，蠢相掩飾得好，漸漸模糊。今早上班鎖了門，收回手時不慎碰了一下，鈅匙掉入溝渠。溝渠蓋防賊已經拴死，提不上來。徘徊四顧，心裡緊張舊事重又顯影。走到大路旁看見一棵樹，打量著拗下樹枝，又見鐵線纏繞兩塊木板夾緊樹身防它長歪，大喜，心想這回怕要揚棄惡名。做成勾子伸入溝渠，天可憐見，第一回便已穿過圓環，冉冉昇起。此時只想父親就在身邊，靜靜看著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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