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部落

周日起了個大早，去看兩個外甥的運動會。

一個一年級一個三年級，似乎還跨不過一道欄，所謂的比賽，不過是頭頂米袋和抱球接力。草場分兩邊，一邊是高年級的田徑賽，一邊是低年級的遊戲。觀眾都往低年級那邊擠，各自的父母親戚，只為自家的孩子加油。為了盡量不傷小孩弱小的心靈，幾乎人人參賽，都是接力。分紅黃藍青四組，以四分之三的比例分獎，只最後一隊朝頒獎台另一邊走。已經越來越是這樣了，小孩在眾多的讚美與小小的挫折之間慢慢長高。每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玩具式的獎座，起先神聖的擺在神台中間玻璃櫃，時間久了一些歪了頭甩了尾，完好的也越看越覺兒戲，只好扔了。

回想小學時，那些勝出的運動員真叫人景仰。尤其跑一百米的，一雙飛毛腳總會出現在作文簿。因為兩間華小毗鄰，共用一個草場，常是合辦運動會。於是壁壘分明，分開加油，為校爭了光儼如英雄。那時有所謂的四大天王，黑鬼、曾光、張福源和我哥。4x100米幾乎沒跑輸過，一百米也只是四人之爭──前兩人爭冠，後兩人爭第三。黑鬼總叫我想起跑出據說是人體極限的9.79秒，卻因吃禁藥被禁賽的黑豹本莊生。不再賽跑後的他們在做些什麼呢？從此不得而知。曾光倒是一年遇著一次，孝子一個，他爸的墓就在我太公對下。每年總看他默默鋤草，發福了也滄桑了，景況似乎一直不好，不再是當年那位如風少年。張福源和我哥後來一起到新加坡工作，新年共車回來，聽說總愛一路疾駛，轉換跑道延續速度的追求。

我哥畢業後，我班出了阿寶和葉德來，學業運動兩相爭──最後和第一，數度易腳。一年才驕傲那麼一次，那時若知有體育學校，該讓他們去的。阿寶腳短步快，葉德來腳長後勁稍有不足，我還能記得他們跑起來的姿勢。葉德來常被我叫錯成葉亞來，往後想起這位甲必丹，總還要在心裡嘀咕兩下才能定名。葉亞來一定沒葉德來跑得快，然而葉德來，注定也只能是個小人物。小時跑得快，多像舊日神台裡的玩具獎座啊。

偶爾回老家還能遇見葉德來，騎著輛摩托車慢悠悠地繞村子。想喊他，第一次喊不出口，往後也就只能由他去了。從後看他，竟有著阿部寬的背脊，聽說擔過水泥。也會在嘛嘛檔踫上，隔幾桌各自看球。他和朋友一起，幾乎不說話，一臉李宗盛歌裡“以為人生從此就這樣了”呆滯的表情。半場上廁所時，也曾想繞過去向他喊話：喂找一天去草場賽跑吧。這似乎已是哲理式的一種人性衝動：真想再輸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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