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部落

學人搞出版，迄今五年。前三年暖身，近兩年膽子大了些，書一本本出。算算，已二十多本。但要自稱出版人難免心虛。吾友方路前陣子在部落格寫比微型小說還短的小說，百字內，稱之“蚊型”。故且借來一用，勉強也還算個蚊型出版人。

蚊者找吃，凡事親力親為。且吃飽收針，否則不脹死也因動作遲緩，血濺當場。我為自己定下的目標，是一年十本。伙伴楊嘉仁已嘩然──有沒這麼大的肚皮。需要新陳代謝的，出的書要賣了，才好出第二本。他管錢，最重現金流轉。十本已是極限──還是催谷才能有的極限。而人也有限，選書編輯賣書樣樣費神，一月一本，還騰得出兩個月休息。不然做死，只好以書埋葬。每每有讀者作者嫌我們出書慢，我便想帶他看看後車箱──再快一些，首先我的車承受不了。

鬼叫你蚊型啊，頂硬上啦。代理每本書通常只拿四百本，餘下的分半，一半搭放印刷廠，一半載回家。三不五時有活動，每種十來本不等，照單搬書上車。遇有福聯會助印的，得回繳二百本，分兩處下貨，偏處繁忙路段鐵定無位停車，只得在路邊匆匆搬書，別說不折騰。一回竟有三種書共六百本，搬完後人和車都鬆一大口氣。

於焉後車箱，開始有蟑螂出沒。無中生有的來，來了住得舒適，當然不肯走。也不知幾代了。只希望上一代吃的舊書留不到下一代。遇有講座，總是大箱小箱的去，希望可以空著回來。空著回來卻又自責──怎不多帶些。右邊恆常有個紙箱，約莫可放二十來本書，卻是常滿，活動後也不下車的。每種書都放一些，空了添上。蓋因不知何時會碰上誰，或書評者或前輩或股東要書，隨手可取。

某次搬書傷了腰骨，忍痛買了推車，承重一百五十公斤，可運書三百本。可本國路況多有窟窿，或礅，上落之間，後邊傳來悶響，車若有腰骨，是在抗議了。另有零星雜物，比如推介禮用的海報相框、可扇形打開厚厚一疊紙樣本、封面校樣、書單冊子，以及印好裝了線但沒裁切的無皮書（可像夏宇詩集般一頁頁割開，拎來讓作者留個紀念，或自戀）。這些事物要一一挪開多煩，底下那條後備輪胎，已記不起多久沒打氣了。

腹有經書氣自華。車有書？氣自喘。那天又進廠，換了兩對四支避震器。後面那對換了不到一年，車廠老板見我猶憐，只算一支的錢。英雄驕車早已遲暮，吱吱嘎嘎，一張向晚的老藤椅。肚量也小，五百本書，得放幾包到司機旁座。如此，車前腳架也鬆搖，一併換了，合共一千大元。得賣多少本書。向印刷廠老板娘申訴，希望藉此苦肉針，每回書付梓後她能多送幾趟，不料被幽了一默──怎不換輛大車？真像皇后：沒面包怎不吃蛋糕。

曾有個夢想：載著書浪跡天涯。到某村某地，左右後邊打開，便可賣書。像吉普賽人拎著些神奇東西穿鄉過鎮，帶給人們另一個世界。可我每次打開後車箱便要發覺，夢想與現實的距離，夢一般似近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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