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盤記事

我見過你，多年前與多年後的你。

你站在同樣的位置，綻開飽滿的胸襟，吐納著繁華的同時，為我們導覽一段逝去的殖民歲月，檢索古早滬尾的風華，以及現時異國與傳統情調的相諧融合。你閱讀記憶長河中鮮明的境像，如光顯影般，當年桅檣林立的碼頭，夕陽映照下你與聖多明哥城發出的豔麗，耳邊傳來戀人的輕聲細語，都伴著魚酥香一起湧出你記憶的缺口。

你閱讀百年前自然與歷史交錯的古書，那時的滬尾承載著熙來攘往的船隻，有福漳駛來的戎克船，亦有捕魚養鴨的舟楫；你想起清澈河水的洄流的香魚在矽藻間追逐羽毛，以及觀音俯瞰山下的眾生。想起西班牙人曾在你胸中苛收徵稅，算計商業的利益；荷蘭人日記中詳細地記錄了改建成穹窿式的城堡。你想起英國醫師馬偕曾在那灰白色的平房出診宣教，把足跡深入崎嶇的山區。柯靈鳥柯伯希韓威禮探查冒險北台灣的慾望，皆是從你心中開始萌生。想起馬關條約遺留下日據時代的建築，與漢民族亭仔腳的風格遙遙相望。你想起低窪地區成片生長可以用來編織的黃麻林，以及翠綠盎然中過溝菜蕨啼叫的竹雞。

凱達格蘭的女郎在你髮梢間跳舞，唱著溫和的歌曲獻給遠方森林狩獵的情人。孩童僅繫褲子既浮既沉地在水中，撈取貝類或螃蟹回家贏得大人的贊賞。只有水牛笨重的頭冒出水面，好奇地凝視著你。你與海潮反覆相擁，潮汐的拍打彷彿就是你奔騰的血脈。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覺得自己的心臟日漸淤積了揮之不去的泥沙。你看到船筏好幾次都擱淺在浮起的沙洲，只有狹長的舢舨能暢遊其間。你察覺河水不再是清澈如昔，魚蟹蛤蜊的數量也不似往年。大型的船桅便啣住一些感傷，去尋覓另一個更深更闊的港埠。你回歸到寧靜的小漁村，寂涼的月光沉澱了你的想像：這樣的閒情逸緻或經驗也許該記錄在心中，於是你祀奉的媽祖，庇佑夜晚在撤網所泛起的點點星光。

這樣如詩的圖畫持續了好一陣子，直至捷運的腳步開進來淡水，你才彷彿如浴火重生的鳳凰，重新復甦在每個人的心裡。歷史為經，小吃為緯，你在新舊之間重新尋得注目的眼光；親近你的遊客絡繹不絕，有的為壓力找到舒解的河港，有的嫣然坐擁山城。人們都將感情選忘在美麗的景致，成為下一次重返的藉口。

我們必會再相見，就像迷途的香魚會回到記憶基因的水域，或是像伸展翅膀的候鳥，翻山越嶺來尋找避冬的天空。

一隻白鷺鷥，在淡水的河面踩起顆顆晶瑩剔透鹹的記憶。

圖／文：羅羅

[ 點閱次數：46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