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盤記事

稍息之後，我又回到自己的小小書桌前，發現騷動有小黃家蟻爬過桌上剛批改的學生作業，他們爬成一條彎曲的路線，似乎要把學生打印在紙上的鉛字搬走。

我猶豫了一下，猜想是什麼氣味吸引著他們列隊出動。據云，螞蟻頭上兩根曲膝狀的觸角可以接受空氣中的食物訊息，雖然他是雜食但對甜味尤為敏感，會在取食返家的路上沿途留下氣味，好讓家族成員循味而至。

現在蟻群蠢動，可是你們作業裡頭寫的青春愛情引起？

這麼一疊自由題的作文，估計約有十來個都在書寫愛情。這是可以理解的，剛脫離父母管轄之外進入校園的你們，對愛情憧憬及渴望如糖對螞蟻的誘惑，從心所望有隻可以執溫的手掌，可以撒嬌可以愛憐可以熱情豐盈。

蜿蜒的隊伍無窮漫長，在桌面上形成流動的線條。

我知道他們凝聚成形的原因了，是我先前喝完的咖啡在杯裡留下的遺漬，成為吸引他們的能量，他們依循能量自行成隊，成為線裡的一員；我想愛情也是一種能量，你們可以選擇吸吮這個蜜奶帶來的愉悅，學會如何成為一個戀人，或在一段感情的結束之後，學會如何重新成為自己。

其實我也不明白，愛情為何無故被納入所謂的大學三學分之一。但是你們這樣繁花燦爛的年齡，多少會對愛情及異性有些浪漫的想法如像雨後散發的野薑花香，當思念如蟻悄悄爬過你們孤單的心，將你們的生活弄得痕癢難捺。愛情的螞蟻是霸道的，總是在離別之後搔上心頭，彷彿在之前就產下大量的蟻繭，在時間的孵化後便成就為萬頭攢動的巢穴。

謝謝你們對我的信任，讓我得以在你們書寫的作業中窺見你們的愛情故事。但請原諒我無法為你們的愛情做出任何意見，因你們都在學習的階段，學習如何與人相處，以一顆虔誠忐忑的心，傾注所有的力量去追求比太陽還要熱絡的戀情。你們的心已經浮游空中，急於知道愛情的未來，究竟是不是會結果，只有用心去灌溉才知道了。

或許你們可以問問自己，是不是已經具備談戀愛的能力？

依稀記得曾看過一個歌唱的綜藝節目，參加者在詮釋之後接受主持人的問話，問及如果表現很好會不會放棄目前的學業而走上演唱的路子，那位戴著眼鏡的台大高材生遲疑不決後說：「我要回去問我媽的意見。」或許是那位學生太幸福，以致於不用在自己的生涯裡做獨立的思考，只是這樣的孩子有愛你及保護你的能力嗎？或是問你敢跟這樣的孩子交往嗎？是的，我們都嚮往愛情的偉大，都被愛情的溫暖蠱惑著。

但是愛情總究離不開現實，生活的重量往往超乎我們的想像。幾無例外的，十來歲的孩子少有謀生的能力，或說賺錢的本事。你們上那找後援消費愛情？跟女生出去，小男生為了面子搶著付帳，瀟洒地打開錢包拿出跟老爸要的錢，臉上仍掛著微笑。或許這錢是他的父母辛苦在烈日之下以流竄汗水換回，勞動的汗水早已風乾，錢輕盈地解決生活繁瑣的問題。

是的，我知道的，你們會問我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難道沒有錢就沒有追求愛情的權力？我想把這個答案交由你們自己來告訴我，正如一段感情的接受及維繫與否本來就是操縱在你們手中。愛情跟文學都像是一場長程的馬拉松。我看過最遠的長跑有從青梅竹馬到白頭偕老的，他們始終如一的精神贏得我們由衷的稱羡，即便富貴貧窮健康罹病都一起攜手走過。我也幾度看過短跑甚至落跑的速食感情，在尚來不及看清參加者的面貌就已換了另一主角。或許我不了解你們現代的想法，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彷彿人間夢一場。走過愛情，看到了什麼？這次，我把你們各種版本的愛情攤放桌前，一位慧心的同學用文字記錄著兩人如何相認，交往，及至分手而對生活產生陷溺；一位女生寫出轟雷掣電的情感，為之撒謊蹺課。「原本以為他就是我的一切，直到所有的一切已經都過去了。雖然衪已經過去了，卻總是在夜深人靜躡手躡腳地爬過我的記憶，我才知道衪永遠都不會過去，因為衪已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是的，愛情沒有高下之分，沒有分數，有的只是你們自我認識。

英國有首情歌：「矮樹有頂，螞蟻也會憂傷；蒼蠅有時抑鬱，星星之火燎起耿耿暖意。」螞蟻啊螞蟻，想不到除了為淳于棼叼來南柯一夢外，竟也識得為情而神傷。

上過中國文學史的你們，都知道古代的愛情是怎麼一回事了吧？是的，遠從《詩經》裡老祖宗的情歌，到近代五四運動自由戀愛的思潮，在在顯現我們的感情教育。所有的相思之苦、相見的愉悅、幽會的緊張都在不同時空被不同的人釋演著，在愛情的追求上你們不是寂寞的。想那唐小說倩娘為真情而靈魂出竅，直到與丈夫回鄉後靈魂才得以與軀體合一甦醒；明朝湯顯袓的杜麗娘因思慕而抑鬱而終，在柳夢梅撿其畫像後以人鬼相戀而又超越時空奇幻地還魂。

為求真愛之浪漫，寧缺神以求形全。

你們說這不過是奇幻故事，怎可當真？是的。但真實的世界裡何處沒有動人之處？宋朝的趙明誠李清照夫妻，兩人都同樣喜愛金石之學，倆人常就著碑帖拓文把玩至深夜，他們在歸來堂書齋真情相待，成為至今為人津津樂道的事。許是愛情太過強烈致難以掌控，老祖宗想方設法地把男女之情放在社會禮教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禁止了自由戀愛，因著功能權勢被結合或扼殺的例子，於是悲劇發生了。「孔雀東南飛」裡的焦仲卿在母親壓力下被拆散，一個舉身赴清池，一個自掛東南枝，雙雙殉情之後母親才悔悟；詩人陸游與表妹唐琬共結連理，夫妻恩愛卻遭陸母厭惡被迫分開，倆人只好各自婚嫁，寂寞無奈的陸游在牆上提了首傷心的「釵頭鳳」……你們好奇可有敢於反抗封建的愛情？當然是有的。如徐志摩與陸小曼為了追求愛情的幸福，甘於受舊社會的撻伐而與受父母之命的妻子離婚；蔣碧微在結婚前夕，不理禮教地偕同畫家徐悲鴻私奔至日本；在同姓通婚仍被視為禁忌的年代，美濃客家村的鍾理和與鍾平妹離鄉遠走大陸，胼手胝足地為愛情也為家園讓人讀濕了《異鄉人》。

每一個愛情都是一段曲折的人生。

連螞蟻也不例外，他們也有愛情。在繁殖季節到來的時候，雌蟻跟雄蟻會搧動翅膀，飛到空中落到地面交配，這是他們最快樂卻也最脆弱的時刻，無數的掠食者輕易地就填飽了肚子，僥倖逃過的雌蟻得以在空中婚禮儲滿足夠這一生使用的精囊，她會找個安全的地方築巢產卵，於是新一代的蚍蜉生命延續下去了……

在網路上曾看過這樣的一段文字：故事約略是由於醫學系學生大二始就必須要到醫院進行繁忙的實習，若大二前沒有男女朋友的學生就要有相親的心理準備……那位未來醫生的朋友故意開他的玩笑豈不是很有時間壓力？他不慌不忙地調侃說道自己是個品質優良的壓力鍋，抗壓耐用，在感情這碼子事上是寧缺勿濫！

好一個壓力鍋啊！讓人由衷地欣賞……不是嗎？

記得在課堂上講課的時候，我常會說些故事振奮你們上課的興味。這次就讓我再跟你們說個以蟻為媒的愛情故事：有兩個青年一起在農場工作，由於朝夕相處對彼此有了好感但又羞於表白，這樣時間一日拖過一日，終於女孩要離開農場了。兩人在送別時欲言又止，心中的秘密像被螞蟻咬得癢癢的。女孩突然靈機一動，跑回家去了。待得回來時也要出發了，臨走時叮囑男孩去看工寮的某面牆垣。男孩怏怏地往寮子走去……怎麼，螞蟻愈來愈多？男孩遂好奇地坐下來看個究竟。

螞蟻慢慢凝聚在牆面上，慢慢聚合出三個大字：「我等你！」男孩欣喜若狂；原來女孩用糖水在牆壁上寫字，螞蟻嗅著甜味便聚集食之，從而傳遞了女孩的心意。

是的，任何愛情的悄悄到來都足以讓人興奮得臉紅心跳，腎上腺素急速增加……年輕的孩子如你們，應該多認識一些朋友，並且保持在某種適當的線外，最後才來循線選擇一個你喜歡的對象，共嚐愛情路上最後的那一滴蜜。

維持這樣的一條線並不容易，更不是每個人都願意依循線的軌跡。

親愛的你們，永遠不要以為自己憧得愛情，如何依據戀愛的氣息走出自己的路子，是我們一生的功課。是的，螞蟻搖晃著觸鬚，彷彿對我訴說著什麼，或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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